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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中,已是75歲高齡的母親總喜歡問我廠裏的事情。每每談起廠裏,母親的語氣中有着一份虔誠與尊重。
母親是化工廠的一名普通工人,在原一分廠硫酸部工作。在我成長的記憶中,是那一朵朵大紅花串起了母親的青年、壯年和中年的歲月。那些年頭的“廠先進”,沒有獎金,沒有禮品,唯一的獎勵就是胸前的大紅花和一張懸掛在牆壁上的獎狀。那些大紅花,則成爲我們三兄妹在小夥伴中的炫耀資本。
可是,母親年年戴大紅花,付出的汗水和心血也是非凡的。小時候,父親總出差,家裏的重擔也就落在上“三班倒”的母親肩上。她忙完工作,回家還得做家務。母親總和我提起以前那些已經忘卻的瑣碎細節,在她斷斷續續的表達中,我能感受到她因工作太忙而無暇顧及我和妹妹的內心虧欠。
我在幼兒園大班全託的時候,母親住了一段時間醫院,回家的當天,我看到了她脖子上那清晰的被硫酸燒傷的疤痕,那時候的母親才二十多歲!後來我才知道,硫酸部是很危險的崗位。記得我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母親的腰部又一次遭受工傷,被樓上掉下來的重物擊打成骨折,至今都遺留下腰痛的後遺症,但她從沒有以腰痛難忍爲理由,跟領導提出換工作的要求,母親依然兢兢業業地在崗位上奉獻。
後來我進了工廠,同樣成爲一名普通工人,和母親上着三班倒的同樣的班。那天,我和母親都該上中班,平時她總是比我早出門,當我在門口遇見母親騎着自行車從廠裏出來時,我問:“媽,你怎麼回來了?”“他們說我退休了……”母親的話沒有說完,淚水卻已止不住流了下來,害怕我看見,她將頭埋得很低。等我進了廠門,跳下自行車再次回頭,看見母親還站在廠門前,似乎是望着我的背影,又似乎是留戀着那道她走過千百次的廠門——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惆悵和傷感,我知道,母親捨不得這道廠門,捨不得離開默默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崗位和同事,但似乎在看着我去上班的那一瞬間,她心中又有着些許的欣慰——她退休了,好在,我又成爲新的軍工人!
“工廠不容易啊,要好好工作!”母親經常對我說着這樣的話。淳樸的母親最懂得一如既往地感恩工廠——這份美德,是兵工企業的財富,也是那一代代老工人從舊社會走向新社會普遍而博大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