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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蘆山“4·20”7.0級強烈地震發生近三天來,記者奔走於災區各個角落,目擊着一次次悲壯行動,見證着一個個動人瞬間。
在滿目瘡痍的廢墟上,在打開生命通道的突擊現場,在行色匆匆的救援隊伍裏,在守望相助的災區百姓之中,人性的光彩打動我們的心靈。也許只是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也許是一聲呼喊、半句叮嚀,卻有一種穿透災難的力量……
“踩着我的腳,上!”
一大批武警消防官兵、志願者、記者、當地村民被堵在一片寬約百米的滑坡下面。上頭不時有巨石伴着沙土滾下來,揚起漫天灰塵。這是21日上午,在寶興縣靈關鎮通往縣城最後1.5公里的地方。
“大家不要過去了,前面塌方很危險,消防隊員有專業設備,你們不要跟着冒險。”喊聲來自一個青年警察,人羣默默走過他身邊。如果沒有下面的事情,他也許像這些天我們見過的衆多陌生人一樣,會被匆匆掠過。
消防隊員從下面河道里開出了一條小路,大家可以一個接一個地過去了,但必須拉着從高處垂下的繩索,翻過一道兩米高的石壁。記者來到石壁下才看清,剛纔那名警察正在這裏幫大家攀登。
他保持着一種奇怪的姿勢:一隻腳着地,另一隻腳踩住石壁上一處縫隙,大跨着步,構成一個大大的弓形。
由於繩索與地面之間還有一段距離,這名警察就讓大家踩着他的腳往上爬。
他在不停地喊:“彆着急,一步步踩實,一個個上。”嗓音已經沙啞,四川話都有點變味了。
輪到記者時,記者猶豫了一下。他好像看出了記者的心思,滿不在乎:“沒事,踩着我的腳,上。”
眼前這隻黑皮鞋已經被前面20多個人踩得變成了灰色,鼓起的鞋頭早已壓扁、深陷。我一“狠”心,踩了上去。當我身體所有的重量都壓到那隻腳上,我很想看看他的面部表情,但什麼也沒看到,因爲我已經藉着他的推力,翻到了石壁另一面。
最終記者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模樣卻深深印在記者的腦海裏:身材瘦小,一身深藍色警服和一雙變形的黑色皮鞋。
有一種勇敢叫“忘我”
21日11時30分左右,一面是懸崖峭壁,一面是滾滾江水,二三十名羣衆正沿着剛剛打通的窄路通過一處塌方,幾名武警官兵在疏導行人。
突然,一波餘震襲來。地面顫抖,騰空而起的黃塵瀰漫峽谷。頭頂上,先是急促的“咯啦”聲,再是沉悶的“轟隆”聲,撞擊着每個人的耳膜。隨即,泥土裹挾着石塊傾瀉而下。
“不好!塌方!”
現場一片慌亂,大部分人四處躲藏,有幾個卻被嚇呆了,不知所措。
兩名武警最沉着。他們一邊扯着嗓子大吼“快!快!往後撤”,一邊奔到呆立原地的羣衆身邊,拼命把他們往外推。
羣衆脫險了,呼嘯的飛石卻擊穿了一名武警頭上的安全帽,他頓時倒地不起。另一名武警則被傾瀉而下的泥石推下了路肩。
這一幕發生在蘆山縣寶盛鄉玉溪村附近的道路塌方區,時間是21日11時59分。
記者後來瞭解到,這兩名武警分別是宋永科和燕凱凱,是執行寶盛鄉至玉溪水庫搶通任務的武警交通部隊少校工程師和士官。
當戰友和羣衆找到傷勢較重的宋永科時,他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半人高的草叢。
值得慶幸的是,經過5個多小時的全力搶救,顱腦外傷、顱內出血、左小腿骨折的宋永科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頸椎嚴重受傷的燕凱凱,也擺脫了死神糾纏。
人生,從一張小飯桌重新起步
22日中午,靠近蘆山縣思延鄉一處被損毀的廠房裏,飄出陣陣香氣。廠房空地上,一張圓桌,幾條長凳。桌上擺着熱氣騰騰的米飯,兩臉盆酸菜魚,一碗醃黃瓜,一碟醃竹筍。
在陰沉的天空下,在毀損的廠房中間,這張小桌顯得格外親切、溫馨。
“太香了!現在見了米格外親!”志願者李萌一邊大口嚼着米飯一邊大聲說。對三天沒見着熱飯的他來說,這頓家常飯簡直是人間美味。旁邊,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別急別急,還有。”
中年男子叫周繼祿,是這家棉紡織廠的股東。就在三天前,這裏還機器轟鳴、有說有笑。
一度,周繼祿也會盯着破損廠房裏的扭曲變形的機器發怔。他七年的心血毀於一旦。他摸摸額頭,環顧了一下廠房,輕輕地嘆口氣:“如果要重建的話,光廠房可能就得花兩百萬。唉,雖然買了商業保險,但不知道像這種天災能不能拿到賠償。”
這位四川漢子低沉的語氣很快又揚起來:“毀就毀嘍,再着急也是個零,從頭再來就是了!”
這張小飯桌,就是他從頭再來的起點。每天中午和晚上,周繼祿都會和五六個員工一起做好一頓香氣四溢的熱飯,免費提供給救援隊伍和志願者。食材是原來食堂存下來的,鍋竈是用磚頭搭的,柴火是自己劈的。
周繼祿好像沒有覺得這場大災是“天塌下來了”。在他看來,吃飯、睡覺、活下去,再一磚一瓦把廠子建起來,這纔是“天大的事”。
拾起課本,就重拾了希望
22日上午,記者來到蘆山中學,發現本該空空蕩蕩的教學樓有個人影在晃動。過去一看,是個女生,正來回奔跑,飛快地將散落一地的練習本和教科書一一翻開,偶爾將其中一些抱到懷裏。
教室裏書桌東倒西歪,牆體佈滿了裂紋,在陰沉的天氣裏顯得陰森可怖。
“快走吧,這裏危險。”記者提醒她。
“您再等我幾分鐘吧,我要把我所有的課本都帶回去。”女生說。
十分鐘,那麼漫長。這個名叫楊梅的女生終於抱着十幾本書飛奔出來,邊跑邊說:“可不想拉下課,我都高一了。”
地震發生時,楊梅班裏二三十位同學正在教室上補習課,儘管跑出教學樓時有些慌亂,但沒有同學受重傷。地震後,她和11個同學擠在約十平方米的帳篷中,除了身上穿的一身衣服,幾乎一無所有。
記者跟着她走進帳篷,她指着僅有的兩張行軍牀說,牀不夠,女孩們大部分只能睡在地上。
“好在還有書看,不然多沒意思?”楊梅說。
記者離開時,回頭看見這個女孩站在帳篷門口,已經迫不及待地捧着書翻看,似乎捧着一片失而復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