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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震不怕被人笑話,很久以來我不知古琴爲何物。直至花甲之年,妻子有緣拜識上海音樂學院廣陵散傳人戴曉蓮教授爲師,我纔有幸識得古琴。家中有人初學琴,對旁聽者來說絕對是種考驗。好在古琴聲不高,妻子在書房中操琴,我將書房門關上。她撥她的七絃琴,我聽我的西洋樂,倒也各得其所。
幾個月後的一個週日下午,我躺在沙發上小眯一會。矇目龍間,一陣撥絃清音魚貫入耳,恰似雪天晨暉下,稚雀棲梅鳴。清靜芳潤之感油然而生。琴聲來自書房,她故意沒關門。“是你彈的嗎?”“好聽嗎?”她從書房探出半個身子,怯怯地問。我說:“蠻有味道的麼。”她滿臉得意走近我,“儂曉得口伐,這叫梅花三弄。”我頓時覺得家中氛圍高雅起來。從此,書房門再也不關了。
不久,上海音樂學院隔壁的書店搬家,唱片大甩賣。我淘得一盒古琴曲,兩片裝。是徐元白、黃雪輝夫婦的浙派古琴遺韻。拿得家來,龍井一壺,篆香一爐,與妻共賞之。從高山流水到漁樵問答,從秋江夜泊到空山憶故人,藹藹春風,琅琅環珠;泉注鳳翔,龍升雨降;超巡蒼霄,逍遙太極;心曠神怡,漸入佳境。我這才明瞭古人爲何視琴爲禮樂之翹楚。“琴者,禁也。禁止於邪,以正人心。”“衆器之中,琴德最優。能盡雅琴,唯至人。”古人對於琴藝,知之良深,推崇至極。
我雖然不會彈琴,但也可學會聽其奧章。歷來聽琴也有文章。宋徽宗趙佶有幅《聽琴圖》,那靜謐致遠的空靈,讓我們體會古人灑脫超然的性情。李白的《聽蜀僧濬彈琴》把我們帶到了那“不客碧山暮,秋雲暗幾重”,以琴訴萬般愁腸的年代。從此,徐元白老先生的這張唱片就成了我唱片庫中的至寶,百聽不厭。從他的《鷗鷺忘機》中我欣賞:大聖遺弦飛泉鳴,九天玉佩其聲鏘。從《瀟湘水雲》裏我感悟:猿嘯青蘿松風意,月露知音高嵐情。這倒應了明朝潞王朱常淓一句話。他在《古音正宗》裏
說:“孤於琴理素心有獲。豈徒宜弦徵,協宮商而已哉,誠以導養神氣,宣和情志焉耳。”
宋徽宗有把御製“松石間意”琴,在2010年北京保利拍賣中以1.36億元成交。琴上留有乾隆的七絕題詩,後兩句爲“安得伯牙移情手,爲餘一寫山水心”。聽了幾年古琴,我對這兩句詩頗有同感。聽古琴能激發詩興,這是我聽古琴的又一收穫。我聽西洋古典音樂良久,從無詩興撩起。但聽古琴卻會詩興大發。我妻子學古琴時說,學古琴是爲了有助於習書法,中國文化是相通的。現在我纔信了。前年,我們讀書會去杭州遊學,晚上,大家圍坐在客廳裏,學友小林撫琴,一曲平沙落雁,沁人心脾。望着她撥,彈,抹,挑,我詩興驟起,隨即寫了一首清平樂:
七絃撥動,纖指翻飛弄。嫋嫋仙音旋閣棟,落雁平沙寄夢。
宮商徴角和音,黃鐘大呂諧琴;一曲高山流水,潺潺千代傳情。
去年,戴曉蓮教授舉辦古韻新春——古琴演奏會,她注重古琴藝術創新,貫以吳語吟頌,唐詩配唱,令人印象深刻。演奏會後,我即作七律一首並由妻子書寫賀她:
山水難歸伯牙夢,廣陵神續曉蓮琴。空山白雪律修性,高燕萍池韻品心。吳語相吟絲竹軟,唐詩配唱管絃尋。含章吐曜龍鳳曲,天下知音如醉斟。
戴教授滿心歡喜,裝裱後掛在辦公室。
自從我有幸聽賞古琴以來,生活雅趣增添不少。此文結尾時,我心暗許,擇個良時吉辰,我要拜我妻爲師,操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