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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舒在納木錯湖心島的一家客棧安頓下來,客棧的名字叫——羊店。最質樸最本土的“羊”字命名的旅店,讓我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它。
同伴們去山上拍“日照金頂”了,傍晚的風景很美,雪山圍繞着碧藍的湖泊,念青唐古拉山遠遠矗立在雲霧中,兀自妖嬈着。夕陽鋪灑得煞是博愛,白雪覆蓋的山頂,變成了灼灼的金色。而4700米的海拔,讓我無法繼續登高望遠,劇烈的頭痛,脖子僵硬,彷彿頑固的高血壓症,整個人不能動彈。我只能坐在羊店的小餐室裏,喝一壺15元的酥油茶。小屋裏燃着幹牛糞火爐,空氣雖稀薄,但卻溫暖,充滿了動物的辛羶體味。藏胞們彎着腰,從窄小的門進出。他們的腦袋上扣着皮質或絨線帽,他們裹着藏袍垂着一隻袖子,黑紅的臉上只有眼睛閃動着明亮的光芒。他們暗紫的嘴脣蠕動着,發出不明所以的音節。他們不時地朗聲歡笑,看起來快樂、無憂。
酥油茶是鹹味的,犛牛奶做成,據說喝了能抗高原反應,便猛灌下兩大杯,身上即刻暖和起來,頭也不似適才那樣痛了。
羊店的老闆,一位黑紅臉龐的年輕人,爲我們登記住宿,簡潔明確的用語,普通話亦是標準,沉穩到近乎冷淡的表情,不猥瑣、不諂媚,彷彿血液裏注滿了雪山高原的豪壯和冷靜。
外面忽然傳來孩子的哭聲,年輕的老闆推開餐室的矮門,一頭撲進了金色的夕陽中。片刻,抱着一個鬈毛黑膚幼兒進來。他右手嫺熟地摟抱着拖鼻涕的孩子,左手指點吩咐着他的僱員——兩位年輕的姑娘,一個叫卓瑪,另一個叫拉姆。孩子起初只瞪眼觀望,少許,便按捺不住,掙扎着伸出小黑手,指着餐室靠壁的櫥櫃裏五顏六色的飲料“咿呀”呼喚起來。卓瑪和拉姆得令,在小小的餐室裏壯碩地移動着,看起來忙碌,卻又緩慢、笨拙、憨態。
對食物發出渴求的呼喊的孩子被年輕的老闆抱在懷裏,如此自然,那麼,他是孩子的父親嗎?如果是,那麼他的妻子,會不會是卓瑪或者拉姆中的一個?那樣的,壯碩而憨態的藏族女子?我兀自猜測着,稀薄的空氣中,想象卻意外地繁多。
暮色正在降臨,高原的天空變成了金紅色,碧藍浩渺的納木錯正在我的視線下。湖邊的瑪尼堆上飄揚着五彩的經幡,白塔投落下傾斜的影子,閒逛的狗們,緩慢了健捷的腳步。遠處的草甸子上,藍天與草原接洽,羊羣和犛牛如星星般撒在天地間,它們以藍天爲頂,綠草爲牀,它們一擡頭就可以吃到天上的雲彩,它們一低頭就能啃到地上的如茵綠草。它們過着神仙的生活,我想,我應該把它們叫做——神羊。
夜色終於籠罩納木錯的天空,同伴們回來了。年輕的老闆爲我們點菜,辣椒炒肉片、西紅柿雞蛋湯,米飯有些夾生,高海拔無法讓糧食變熟。黑暗的餐室裏,我們卻吃得香甜。8點半,電燈微弱而小心翼翼地亮起,餐室內卻顯得更加黯淡。遊玩歸來的客人坐滿了簡陋的餐桌,一位藏族老婦人獨自坐在角落裏,她舉着一枚巨大的轉經筒,佝僂着背脊喃喃唸誦。
我聽到,年輕的老闆叫她“阿媽拉”,我還聽到,那位藏族媽媽,叫着他:達娃。
原來,他的名字叫“達娃”。
羊店的餐室裏,有人在打牌,有人在喝茶。我的耳裏充滿了藏語,鼻息裏,涌動着某種動物的辛羶體味。我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跳躍,我的心,卻安靜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