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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江
適逢高考志願填報日,即將畢業的高中生將面臨人生最重要的選擇:選大學、選專業。媒體報道了一則有趣的消息:一位有意填報新聞專業的女生向前來採訪的記者“取經”,卻被該記者極力勸阻:這個職業看似自由,但壓力太大,工作不定時,建議女生謹慎入行。此外,女生還填報師範專業,又被現場的負責老師勸阻:當老師不容易,再好好想想。連連受挫,女生不知所措了。
我大學是學新聞的,如今則在當老師,看到這樣的新聞,自然心有慼慼。可與此同時,又對故事中的“記者”和“教師”不以爲然:職業選擇是自己的自由,無關的旁觀者又有什麼資格去幫助別人“規劃”人生呢?我想起自己當初填報新聞專業的義無反顧、進入新聞學院後的受挫與失落、從事媒體工作的激情澎湃,以及選擇教師爲畢生事業的篤定。的確如新聞中二位所說,看似自由,但壓力大,不容易,可它帶給我的快樂,卻是其他東西無法比擬的。而這一切,都來自一個東西:年少時的夢想。網上有流行語:如今流的淚,都是當初選專業時腦子裏進的水。可若真的想清楚,腦子進水又如何呢?做個快樂的傻子,難道不是件幸福的事嗎?
成年人的勸阻自然出於樸素的善意,我對自己的學生,也總有“過來人”的苦口婆心,但對於他們的夢想,卻從不會潑冷水。因爲,作爲“過來人”,應當比誰都明白夢想成真的可貴。可整個社會的氛圍,卻在大規模、系統性地扼殺孩子的夢想。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即將進入大學的高中生通過各種方式詢問我“應當學什麼專業”,在他們看來,金融好賺錢,英語方便出國,會計容易找工作,但我每每問及“你喜歡學什麼”,他們卻往往答不出來。別說高中生,就連已經成年的大學生,在考入研究生院之前和之後,也大多說不清自己爲什麼要學這個、喜歡不喜歡這個。教師可以傳授知識、施加影響,卻不能改變學生的興趣。出於功利的目的而用自身的“不濟”去破壞少年的夢想,是不負責任的成年人才會做出的事。
當然,社會叢林的競爭是很殘酷的,勸孩子別學新聞、別考師範的記者和教師,肯定有着不足爲外人道的辛苦。可哪行哪業又是不辛苦的呢?我在投行工作的朋友,收入極高,但“每一分錢都是用命換來的”,30來歲便一身的病。但儘管如此,他也樂此不疲,原因是喜歡、熱愛。一個健康、成熟的社會,至少應當滿足這麼兩個條件:第一,每個人都有獨立選擇的自由和權利;第二,每個人都爲自己的選擇負責。每一個專業的存在,都有着充分的社會基礎,在選擇面前,與所有其他行業平等。選擇者,也是一樣。將自己的無能和無力傳達給下一代,是不負責任的行爲。
也許挫敗感是當下中國人的普遍狀態。社會在發展也在轉型,傳統在破裂也在重建,每個行業都面臨着類似的問題。即使當初爲着自由和學術選擇大學教師爲職業的我,也多少有些無可奈何地發現:很多時候既不自由,也與學術無關。可既然“普遍”,何不用樂觀、積極的精神去應對呢?同樣是“看似自由但壓力太大”的新聞記者,有人做出了爲世俗欣賞的大成就、有人在世人眼中“庸碌一生”,但只要熱愛、快樂,何嘗不是令人滿意的人生?
孩子的夢想是最純粹的。也許在成年人眼中,是“腦子進水”的表現。但腦子進水不也是一種人人都曾有過的體驗?孩子們並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困惑來自成年人,來自社會的陳規俗律,來自社會體系對夢想的系統性扼殺。前些天接受母校學生採訪,被問及“如果重來”會如何選擇,我像以往一樣答:還是會選新聞,毫不猶豫。對於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年輕人而言,受挫是必經之路,也是檢驗夢想的試金石。在“腦子進水”的道路上,只有義無反顧,才能在更老的時候,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