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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1994年1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十點多鐘,我正在文藝部辦公室處理稿件,突然來了兩個年輕人,說要看望孫犁。文書將客人領到部領導那邊,部領導詢問了一下情況,就把客人領到我辦公桌前,讓我來接待他們。
這是兩個不足二十歲的年輕人,一男一女,身穿防寒服,男的還揹着雙肩書包。我讓他們坐下,斟了兩杯熱水,讓他們暖暖身子,然後開口詢問:“你們看望孫犁有什麼事嗎?”
“我們是從保定來的。我倆是保定農業專科學校的學生,代表果蔬三班的同學來看望孫犁爺爺!”女同學喝了口水急切地說。我聽後對他倆說:“這可是件難辦的事。孫老年前才做了手術,身體虛弱,一般情況下不好打擾老人。”
“我們剛纔在老幹部處就聽說了,可我們這次來天津,就是想見見孫犁爺爺!”男同學說。
“你們來看望孫犁,我們非常感謝。不過,孫爺爺現在身體還未復元,要見他實在有些困難。你們的心意,我們一定會轉達,好嗎?”我說。
女同學見我面露難色,就把他們要看望孫犁爺爺的理由講述了一番:上個學期期末的語文課,我們學習孫爺爺《白洋澱紀事》中的《山地回憶》這篇散文,課堂上語文老師先讓我們認真通讀課文,接着介紹了孫犁爺爺的生平和文學藝術成就,啓發我們對這篇美文挑挑“毛病”。於是,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起來。我發表的意見最多,課後我把其他同學的意見綜合在一起,就給孫犁爺爺寫了一封信,請他給以指教。沒想到我的信發出不多日子,孫犁爺爺就給我回信了。對我們所提意見,不但沒有反感,還稱讚我們讀書認真。我們這次來,一是送孫犁爺爺給我們回信的複印件,二是向孫犁爺爺道歉,因爲我在信中,有的言辭偏激。特別是從回信中,得知孫犁爺爺做了手術,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寫信對他的文章提意見,心裏實在不安。所以我們要來看望孫犁爺爺。
聽完女同學的敘述,我感到這事不太好辦。但是,看着這兩位同學的執著勁,又實在不忍心過於阻攔。
向部領導彙報後,我對兩位同學說:“咱們試試看,到了孫老家時,先進保姆屋,問問孫老這些日子的身體狀況,情況好就請保姆進書房和孫老打招呼,孫老應允能接待咱就進去,有困難咱就請保姆轉達你們的心意。”
兩位同學同意了。
還算順利,來到鞍山西道蛇形樓孫老的家,保姆從孫老屋裏出來,笑盈盈地說:“大伯說可以,你們進去吧!”
我們剛走進偏單的過道,就看見孫老已站在書房兼客廳的門口了。女同學一見孫老,就激動地說:“孫犁爺爺,我們來看望您啦!”
孫老微笑着說:“歡迎、歡迎,請坐、請坐。”
女同學接着說:“孫犁爺爺,您還記得保定農專學校,給您寫信的那個女孩子嗎?”
“記得,記得。你就是那個女孩子吧!”孫老笑着說。
“對,我就是那個女學生。”她說着,從揹包裏取出信件和一個包裹,抱在胸前對孫老說:“孫爺爺,這是咱家鄉的大棗,是我們班同學的一點心意,我們衷心祝願您早日康復,請您收下我們的心意!”
孫老高興地說:“謝謝,謝謝你們!還要你們跑一趟。信件抄一份給我郵來就行啦。”說着,把頭轉向和我一起來的辦公室的李衛說,“她就是給我寫信的那個小姑娘,她才16歲。她對我寫的《山地回憶》一文,提了一些意見,意見都很好,很對……那些文章是四五十年代邊寫邊發的,再加上多年的輾轉印刷,不免有些錯誤。我見她讀書很認真,就給她寫了封回信。”
“孫犁爺爺,可我在信中有的地方用詞不當,說您深入生活不夠,希望您能諒解。”女同學歉意地說。
“你提的意見,我都能接受……”孫犁老人真誠地點頭說。
接着,孫老詢問兩位同學的學習情況,建議他們多讀書,多寫稿。並應女同學的要求,和他們合影留念。
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孫老囑咐他們說:“回去代我向老師和同學們問好,祝他們工作順利,學習進步,生活愉快!”
從孫老家出來,在返回報社的車上,我對兩位同學說:“今天老人很高興,不僅跟你們談話的時間長了些,還和你們一塊照相,平時記者來照相,他都婉言謝絕。”
女同學說:“來之前我的心裏非常緊張。孫犁爺爺是大作家,他能接受我這個‘挑刺’女孩登門拜訪嗎?實際一接觸,老人和藹可親,一點架子也沒有。”
我說:“說孫老難見,那是誤傳。實際上老人待人接物非常平和謙虛。有時我們發表他的稿子,文中出現了錯別字,編輯負有一定的責任,但屬於他的筆誤,他還是把責任攬過去,並在報刊發表文章作自我批評。”
坦誠對待讀者的批評意見,這就是孫犁,一個文學大家的高尚品格。
系列文章“我觀孫犁”至此刊發完畢,下期開始刊發高偉的系列文章“海河憶趣”。——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