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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燕叮咚奶瓶聲悅耳
三年前,我家樓下的奶屋關閉了。多年來我一直習慣訂購奶屋的光明牌瓶裝鮮牛奶,這下怎麼辦呢?奶屋的女營業員告訴我,打牛奶公司的訂購電話,可以享受同樣品牌、同樣價錢的牛奶,而且還有送貨上門的服務。於是,回家後我就撥通了這個電話,當天下午,一位看上去年紀很輕的農民工就上門來了。他收了費、給了發票,然後拿出榔頭“叮叮噹噹”在我家鐵門外釘了個小箱子。臨走時他笑呵呵地告訴我:早晨由他兒子送奶上門。我很驚訝:“你三十來歲吧?兒子多大呀?”他仍笑呵呵地說:“農村結婚早,我兒子十五歲啦。”
第二天早晨,我就看到一個男孩,手拿三瓶牛奶“噌噌噌”地跑上六樓,打開箱子“丁零咚隆”放好牛奶,又腳步輕快一陣風兒地跑下樓梯。從那一天起,我每天早晨在廚房洗漱,都會隔着鐵門聽見通道外那熟悉的腳步聲和悅耳的“叮咚”奶瓶聲。寒冬酷暑、颳風下雨從不間斷。
有一天,我下樓買早點,正遇上那男孩騎着黃魚車遠遠地過來。他個子小,腳夠不着踏板,就把右腿從三角架中伸過去,踩住踏板斜斜地站着騎,看起來挺吃力的。隨着奶瓶的“丁零咚隆”聲,車停在了我家樓下,他敏捷地跳下車,拿起三瓶牛奶正想跑六樓,我迎上去說給我吧。他怯生生地把牛奶遞給我,輕輕說了句“謝謝!”又風兒似的去送別家的牛奶了。打這次照面後,我們就認識了。
這孩子不愛說話,還是從每月來收費的父親小馬口中,我得知小小馬初中還沒畢業就來滬打工了。小馬告訴我:他們半夜三點就要起牀了,踏着黃魚車到牛奶公司,把不同品種、不同數量的牛奶清點後,再整箱整箱地搬上黃魚車運回來。每箱牛奶有三十五瓶,不同的牛奶有六十多種。每天一個人要送六百多瓶牛奶,送完後再把空瓶運到牛奶公司。
我的眼前,不由出現了一幅幅生動的場景:一個半大男孩,半夜三更,在父親的催促下,揉搓着惺忪的睡眼,極其無奈地鑽出熱被窩;一雙瘦弱的手臂,費力地舉起沉重的箱子,一箱又一箱艱難地把牛奶搬上車……我心中酸酸的:本是上學玩耍的年齡,本是父母疼愛的年齡,小小馬卻和大人一樣爲生活奔波了!沒有風霜雨雪的蹂虐,在他看來已經是老天的恩賜了呀!
一袋玉米情誼濃
我很想爲這孩子做點什麼。想了想,從家中的舊書櫃裏,找到兩本金庸寫的武俠小說,放在鐵門外的牛奶箱上。第一天,書沒有動。第二天,我用一隻塑料袋把書和空奶瓶紮在一起,這回小小馬拿走了。過了十來天,書又放回了奶箱上。想必他看完了,我不知道書中的字他是否都認識?但想起自己小時候識字少,也是半猜半看把書看懂的,多看書生字就能慢慢認識了。這樣想着我便高興起來。於是我經常找出一些書來放在奶箱上,如《安徒生童話》、《烈火金剛》、《小李飛刀》等等。小小馬會很默契地把書拿走,看完後再放回原處。
中秋節的時候,我買了小包裝的月餅,也放在奶箱上,怕孩子不拿,還是老辦法用塑料袋把月餅和空瓶裝在一起。第二天我看看箱子,月餅拿走了,我很高興。過了幾天,我竟發現鐵門上掛着一袋玉米,袋子裏還裝着當天的牛奶,許是他怕我不拿,也學用了我的老辦法。捧着玉米,我心裏暖暖的:那是孩子一份濃濃的情誼啊!
有一天早上,遲遲不見小小馬送牛奶來,我就到樓下去等。等到的卻是孩子的父親。他急匆匆地踏車而來,看見我連聲抱歉,說孩子的腳脖子扭傷了,自己除了負責的那些客戶,還和另一位同鄉頂下了兒子的工作,來不及跑,所以來晚了。我正想問個究竟,小馬顧不上搭話,跳上黃魚車就騎走了。我不由心裏擔憂,不知這孩子傷得重不重……
沒想到,第二天小小馬就來了。我聽出通道外腳步聲有異,連忙打開鐵門去看,果然是小小馬一瘸一拐地上樓來了。我一邊接過牛奶一邊關切地問:“你腳傷沒好,怎麼就來啦?”他輕聲地說:“爸爸來不及送啊,再說讓人頂了一半的活,收入就少了。”說完,他扶着樓梯扶手慢慢地走下去了。我很想上去扶他一把,可是漫長的路,又如何幫扶他?心頭一酸,我的眼眶也溼了……
好日子總在後頭
春來秋往,每天早餐桌上有小小馬送來的牛奶給我們全家滋補營養,和這父子倆之間的友誼也與日俱增。小馬上門收費時,和我聊的話也多了起來。有一次我問起小小馬的母親,平時總是笑呵呵的他頓時滿臉憂傷:說是老婆十年前來滬打工,開始兩年還捎錢回來,後來就沒了音信。那時兒子才三歲,小馬把孩子託付給父母,就從四川老家跑來尋找妻子。可是始終沒找着,只是聽說她跟別的男人走了……我感到很抱歉,沒想自己無意間觸及了人家的隱痛。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小馬卻恢復了神色:“沒有過不去的門檻啊!這不,我就此留在了上海。先是在建築工地上做小工,後來經同鄉介紹做了送牛奶的工作。”說到工作小馬隨即高興起來:“幹送奶的工作雖然辛苦,收入卻不錯,每瓶奶可提取0.25元,多勞多得。”我在心裏很快算了一下:每天六百瓶,一天就有150元,一個月能拿到4500元啊!還真的比一般外來工收入高呢!小馬無不自豪地說:“這份工作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我每月要收的客戶預付款加上幫兒子收的預付款,總共有十來萬經手,沒有多年的信譽度公司哪能用你?而且下午我們父子倆還能到飯店打一份工,老闆娘總讓我帶回剩餘的飯菜,和兒子一天的伙食就解決了。我也不會虧待這沒媽的孩子,每天讓兒子也喝一瓶牛奶補補鈣!”
談到小小馬,我很爲這孩子的前程惋惜。小馬無可奈何地笑笑:“在老家,大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孩子到了十五六歲都停學出來了,沒啥稀奇的。再說現在辛苦點,將來孩子結婚的錢就不愁了。好日子總會在後頭的呀!”
去年年底的一天,小馬又來收費了。他有些侷促不安地對我說:明年1月份開始,每瓶牛奶要漲3角錢。我脫口而出:“怎麼又漲價啦?”他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一邊說一邊居然還向我鞠了兩個躬。這反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他有必要這樣謙卑嗎?可是我隨即明白,他是非常看重和在乎這份工作啊!於是我立刻轉換了語氣說:“我們每天早晨有送上門的牛奶喝,應該致歉和致謝的是我呀!”小馬的回答直白得可愛:“我靠你們喝牛奶提取報酬啊!”到底是誰更需要誰呢?我想:花兒的芬芳,風會記得!
小馬走了,他鞠躬的模樣卻久久在我眼前縈繞。在我眼前縈繞的,還有那個揉着睡眼鑽出熱被窩的男孩腦袋;那個一瘸一拐走下樓梯的瘦弱背影;還有那掛在鐵門上的玉米,和那張總是笑呵呵的、憨厚淳樸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