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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停靠在基地的“南海救116”救撈船。 7月22日,記者來到交通運輸部南海救助局廣州石樓救助基地碼頭,探訪專業救助船舶“南海救116”,該船2011年3月正式交付使用。雖然船齡不高,但116已經戰功赫赫。兩年多來,共出動次數15次,救助遇險人員425人,救助遇險船舶12艘。新華社記者邢廣利攝
新華網記者陳元
在從北京出發至南海的途中,我反覆閱讀來自交通運輸部救助打撈局這樣一組數字:自2003年中國救撈體制改革至今,十年裏中國救撈系統共執行應急救助搶險任務8785起,成功救助遇險人員34030名、遇險船舶1873艘,打撈船舶99艘,獲救財產價值達842.1億元,被挽救的數萬條生命80%以上是在大風浪極端惡劣氣象條件下救助的,是救撈人冒着巨大的風險從死亡線上搶回來的。
我想象着,驚濤駭浪中印有“中國救撈”字樣的巨型救助輪船逆風前行,甲板上體格健壯、皮膚黝黑的水手似雕塑般穩穩挺立,任憑風蝕浪卷、雨襲潮侵……
現實中的救撈作業是否如我所想象?救撈人有着怎樣不爲人知的故事?2013年7月22日下午3時,帶着滿腹疑問,我登上了停靠在交通運輸部南海救助局廣州石樓救助基地碼頭的專業遠洋救助船舶——“南海救116”,開始了兩天兩夜和船員們近距離接觸的“救撈生活”。
這是7月23日,記者在“南海救116”輪上採訪該船船長黃新發。採訪中,這位16年裏無數次迎颱風急流而上,從最危險的地方將遇險人員救起,自己也因此經常命懸一線的“硬漢”船長,卻在說起自己第一次出海的艱苦經歷時紅了眼圈。潘永德攝
“硬漢”船長
船長名叫黃新發,今年37歲,任船長剛滿一年,是南海救助局較爲年輕的船長之一。和船長一樣,“南海救116”也是艘新船,2011年3月正式交付使用。雖然船齡不高,但116已經戰功赫赫。兩年多來,共出動次數15次,救助遇險人員425人,救助遇險船舶12艘。
因慕名而去,乍一見到船長,我就預備着將早已備好的問題拋給他。但冷不防船長正經危坐,“先聲奪人”地給我們這些訪客講上了上船第一課“乘船安全須知”:
“請勿擅自進入甲板作業場所和其他限制區域。”“夜間航行期間,禁止外出在甲板上走動。” ……
一字一句,雖夾雜些廣東口音,但船長吐字之嚴肅,讓我一下子感覺自己彷彿一個新晉水手,只有聽船長的,纔可保此行安穩。
安全幾乎是每一位“跑船人”的最高追求。對於專業救助船的掌舵人來說,這種安全意識更是烙在了骨子裏,黃新發亦不例外。“船長首先要對安全負責,要隨時爲船隻的安全航行和船員的生命安全作出各種判斷和指令,如果你自身的安全都保障不了,你還怎麼救人?”船長點了根菸,向我歉意又羞澀地笑了笑,似乎爲抽菸的冒昧,又像是爲自己不太流利的表達。
儘管21歲就開始從事海上救助工作,16年裏無數次迎颱風急流而上,從最危險的地方將遇險人員救起,自己也因此經常命懸一線,但當我要求說說幹這一行最難忘的經歷時,這位“硬漢”船長卻沒如我所願地給我一個驚心動魄、曲折迴環的英雄俠義故事,卻轉而笑着問我:“你上來後怎麼樣,暈不暈?”
我說還好,能感覺到船在搖晃,不敢太快行走,得緊緊抓着扶手。
船長說那就好,多坐幾次就會習慣了。我趕忙追問:“你是怎麼習慣的?”
船長第一次上船,是以學徒的身份跟着船隊從深圳蛇口出發至陽江閘坡執行救助任務。這一趟救助隊伍在海上走了三天三夜,船搖晃最厲害時達到25度,此前從來沒有坐過船的船長嚴重暈船。
“那種痛苦無法形容,像是重感冒,但比重感冒還難受,過程中一直嘔吐,吐完後還必須強迫自己吃東西,因爲要維持體能去救人,”船長說,那時甚至想一旦船靠岸就馬上離船不幹這一行,但真到船靠岸那一天了,船長卻沒有下船,“老家在山區,窮得叮噹響,想想家裏,再苦也得挺過去,”說這話時我注意到船長已經溼了眼眶。
作爲專業救助船隻,所到之處往往都是水流最急、風浪最大、行船也最不平穩。暈船或是在甲板上作業時被甩出去撞傷,對船員們來說幾乎是家常便飯,因而克服暈船也是船員們首先要過的難關,“對付暈船沒別的辦法,你經歷再多,當遇上搖晃30度、45度時,照樣會吐,這時候只能死扛。”船長說。
飛來金槍魚
就在我和船長說話的時候,船長室裏突然傳來一個消息,有船員釣到一隻六十多斤的金槍魚。船長讓我趕緊放下筆和本,去看看熱鬧,因爲“這麼大的金槍魚平時很難看到”,是“南海海域特有”,“價值或達兩萬美金”。
船長的這些信息真實與否還有待求證,但我還沒走到甲板,就已經聽到船員們熱鬧的笑聲,再走近了,看到幾名水手正舉着手機給魚拍照。這讓我相信,無論名貴與否,金槍魚的到來恰如茫茫大海賜給116輪的禮物,無論是訪客還是船員,都因此增添了歡樂。
“這算船員們常年與海打交道的福利之一吧,風平浪靜、訓練之餘,有些船員會釣魚取樂,調劑船上生活。”一旁的政委李榮城也被飛來的金槍魚感染,笑着和我介紹。
爲了保障船員的安全,更爲了保障隨時在各種艱難險境中施救的能力,116輪採取準軍事化管理,所有船員被要求連續值四個月班,然後可以申請休息兩個月,如遇到颱風多發季節或是其他突發事件,值班則可能無限延長。
值班期間,從船長到政委、到輪機長,再到水手、甚至船上的大廚,除了執行驚心動魄的救助任務外,更多則是在風平浪靜動態待命中進行日復一日的學習和訓練,包括體能、船舶技能、救生知識,航海知識、氣象知識、心理安撫等等。而對船員們來說,後者因爲單調、枯燥、機械化重複顯得“更難對付”。
“你想想看,一天這樣,一星期這樣,一個月還是這樣,有時候一待就是半年一年,再上岸連話都不會說了,”但用兵一時,養兵千日,及時有效的海上救助正是建立在這樣高強度、精細化的日常救助訓練基礎之上,“只有不斷強化船舶日常救助訓練,才能提高救助船舶的快速反應能力和救助船員的救助技能,保證順利完成海上救助任務。”李榮城說。
甲板上,一名身材魁梧被大家喚叫“胖子”的水手正被幾名年輕的船員包圍着,煞是熱鬧。這個小夥名叫劉英傑,山東人,是剛來116不久的一名見習水手。劉英傑是個樂觀的人,當我問轉正以後能不能忍受長期在海上工作時,他憨憨地笑着說,“我就是學船舶駕駛的,早就有心理準備,”不過他還是向我透露了他的一點隱憂,在山東老家處了個對象,現在他有些擔心,女朋友會受不了他的職業離他而去。
這是“南海救116”救撈船90後見習機工陳小春的工作靴,他在靴子上畫了兩張笑臉,提醒自己笑對艱苦的救撈工作(7月22日攝)。新華社記者邢廣利攝
藏在機艙裏的“老軌”
22日晚間,116輪從石樓基地碼頭離泊前往桂山島。船上的訪客此時已分別回到各自房間洗漱就寢,而我,不知是因爲首次登上救助輪船的興奮,還是來自底艙發動機轟轟隆隆的聲響影響,竟然輾轉難眠。
我的房間靠近船尾,出去順樓梯往下,是水手們作業區甲板,從甲板再走樓梯去往下一層,就是整條船的“心臟”部位——機艙集中控制室,控制室的業務領頭人叫輪機長,行話“老軌”。
116輪“老軌”真名羅元彬,38歲,雖當上“老軌”僅兩年,但“老軌”的崗位準則羅元彬已熟稔在胸且時刻不敢忘記,那就是“管、用、養、修、配”,當好船舶‘心臟’的守護人。
116輪是無人機艙,船舶狀況相對較穩定,但羅元彬卻絲毫不敢放鬆對船舶機器設備的管理,在輪船出海執行任務時更是時刻盯着控制室,因爲船行不穩定時設備更容易出問題,需要人24小時值守、檢查並及時根據駕駛艙發出的指令做出相應調整。
“一邊抱着桶吐,一邊扭頭檢修設備,這幾乎是機艙室裏每個人都經歷過的事,但我們的要求是,行船條件越不好,我們就越要堅守崗位,以保證船隻安全。”羅元彬介紹說。
出了機艙集中控制室,就是主機、發動機等設備區,此刻,這裏的溫度已達50攝氏度,一名電機員拿着手電筒正在查看主機設備,我注意到,電機員橙色的工作服已經完全溼透,黝黑的臉龐上掛着大顆大顆的汗滴,我走近他試圖說幾句話,一旁的羅元彬用手勢告訴我“噪音太大,說話聽不見。”據船上的一名電機員介紹,當船舶正常行駛時,主機、發動機等設備運轉帶來的噪音最高可達100分貝,而長期在這種噪音條件下工作可能出現弱聽。
“相比起在甲板以上工作的人,你們有點像是藏起來的英雄,”從機艙沿樓梯走到一層的甲板,我長長的吐了口氣,告訴羅元彬我的感受。
羅“老軌”抹抹額頭上的汗,頗爲不好意思的搖搖頭,“這就是我們的工作,船上的人只有分工的不同,作爲救助人我們目標都是一樣的,保證完成好每次的救助任務。”
這是7月23日,“南海救116”輪上的90後見習船員王偉星(右)跟着他的師傅徐振強學習檢查設備。新華網記者陳元攝
90後船員王偉星的夢想
見到王偉星時,小夥子正和他的另一名90後船員朋友陳小春在位於一層的廚房裏揀菜洗菜,船上一下子來了二十多名訪客,大師傅忙不過來,兩名90後年輕人被安排給大師傅打下手。
王偉星的身份是見習電機員,剛剛從上海海事大學畢業,來到船上還不到個4月。雖然是臨時調去廚房幫工,王偉星幹起活來麻利乾淨,“見習嘛,看見任何事都要學習!”說完這句,王偉星自己呵呵地笑了起來,笑容裏盡是年輕人的活力和朝氣。
但講到第一次出海執行救助任務的經歷,小夥子卻頓時收起了笑容。那是今年5月份一個晚上,116輪接到一起救助任務,在靠近深圳某水域,兩船相撞導致3人落水,當116輪到達事故點並開始實施救助時,王偉星正好和師傅在輪船的頂部維修掃海燈,因而目睹了整個救助過程,“第一次覺得海上救助不是開玩笑,也不是想象中演電影大片一樣,而是我們的水手真真正正用手、用自己的身體去最危險的地方救人,一分甚至幾秒的時間裏,關乎的都是身家性命,”此刻的王偉星,神情格外認真。
“那一刻你害怕嗎?”我問。
“說不怕是假話,以前在學校裏沒經歷過這些,不過師傅們說多經歷幾次就好了。”轉眼,王偉星臉上又浮現出了燦爛的笑容,或許,這是小夥子在安撫自己,也或許,這是年輕人的樂觀天性使然。
不過這次救助還是讓王偉星充滿了遺憾,因水流太急,三名落水者最終沒有被救回,王偉星說,希望以後有機會能更快更好地去挽救別人。
王偉星見習期爲一年,按規定,這一年內不能離開船隻,“還有8個月我就可以回家了,”說到家,王偉星告訴我,父母不是很支持自己從事海上救助這行,因爲太苦太危險。
“他們是捨不得我吃苦,不過我覺得年輕就要多闖闖,見見世面。”王偉星說。
(來源: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