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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之亂——探訪
在北京市各大醫院周邊,長期盤踞著各種外地車牌黑急救車,這些車輛裝有警燈,貼有急救標識,從外觀上,和正規急救車相差無幾,在醫院內外,隨處可見這些『黑車』發放的小廣告,稱可將患者送往全國各地。
京華時報記者暗訪30多家醫院發現,車內衛生髒亂差、利用『山寨』醫生以次充好、存在坐地起價現象,卻能安然無恙地接送病人,賺著大把鈔票,擾亂醫療秩序,使原本與死神賽跑的『生命方舟』,成為病患的『奪命之車』,其安全風險令人堪懮。
案例1
血栓患者被多收一倍錢
發車目的地:北京友誼醫院到河北保定
實際公裡數:160公裡
標稱價格:12元\公裡(含醫生出診費)
途中花費:無
實際花費:3800元(雙程計費,含中介提成300元)
抬價收費價格前後不一
2月中旬,剛做完血栓手術的患者鄧先生雙腿無法行走,出院前需找一輛私人急救車送他回家。
2月15日上午10點半,記者來到天壇醫院外的喪葬品店,問詢送往河北保定的價格。店主李先生稱,上車後根據實際公裡數交錢,多退少補,初步估計路程約200公裡,配備醫生12元/公裡,共計2400元,『但上車前需交給我300元定金。』店主坦承這是中介費,『每成交一單生意,我要從中抽取部分費用,你放心,它包含在2400元內。』
店主隨後打電話叫來一輛閃著警燈的冀FKG661福特車。經查證,車牌隸屬河北定興縣醫院,車身從外觀看和正規急救車相差無幾。
趕到友誼醫院住院部時,患者和家屬已在門口等待,調度員要求先交錢,再簽協議上車。『到保定200公裡4800元,途中需要醫生和設備,另外收費。』
『跟中介談好的價格是配備醫生2400元,怎麼轉眼就抬價了?』對此,調度員稱,車輛回京的費用也需支付,『你看著辦吧,我們西藏、新疆都去過,全程收四五萬元都有,已經很優惠。』
協議書無保障收條作假
根據導航實際公裡數,患者回家路程160公裡,討價還價後,調度員同意按160公裡算,執意讓記者交3800元。除去定金300元,他又收了3500元現金。
之後一名自稱是醫生的男子穿上一件白大褂走到記者面前,要求簽署救護轉送協議書。該男子指著白大褂左上方的單位稱:『我是武警總醫院的醫生,專門負責病人路上護理工作。』
當提及要發票時,調查員開了收條,落款單位為手寫的『急救中心』,無具體名稱。司機和隨車員位置均寫姓氏,無具體人名,無單位蓋章。
記者發現,所謂的協議書對患者病情和行車安全均無實質保障,一旦發生事故,患者家屬只能吃『啞巴虧』。協議內容顯示,急救車只提供相應設備和人員,這些均要收費,途中病人病情惡化出現意外,急救車不負任何責任;若發生災害事故,雙方各負其責。
車內衛生環境髒亂差
打開兩扇車門,車輛後部有一張可移動擔架、兩個長排座位和一個靠背座椅,車上配有呼吸機、氧氣瓶、吸痰器、心電圖儀,粗略觀察,基礎救護設備都有。
記者上車後發現,這些儀器,隨手一摸均落滿灰塵,桌臺上的一次性口罩、醫用棉簽的密封口處隨意敞開撒落一旁,急救箱旁一副用過的醫用手套褶皺堆放在牆角,擺放注射液和心電圖紙的鐵盒裡,開啟過的注射液和未使用的注射液混雜在一起,測壓儀隨便耷拉放在一旁,衛生環境不忍直視,四周的牆壁滿是各種鞋印和髒痕。
自稱賄賂醫生維系生意
在途中,車輛行經杜家坎收費站時,車輛走的是收費通道。到了河北涿州高速入口,車輛改走專用通道,調度員拿出一張標有『石家莊急救中心金剛急救站』的派車單給予收費員,但經核查石家莊並未設『金剛』這個急救站點。
一路上,司機頻繁超車,每次和車輛交會時,都猛地一轉方向盤。調度員稱,路上患者若需要醫生,還得支付出診費1000元,呼吸機、吸痰器等設備按1元\公裡算,使用藥物另行再計。
記者質疑價格太貴,調度員指著副駕駛座的中華煙和紅雙喜,『好多患者家屬都不差錢,只要人安全送到家,他們給錢很爽快,送禮給紅包的不少,身體健康第一,到了關鍵時刻,沒人會嫌貴。』
『若需要正規發票,按20元\公裡收,有三聯發票。』調度員稱他們都長期從事急救行業,經驗豐富,司機開了20年車,他從事救護工作有8年。『行車和患者安全你可以放心。』
路上,調度員接到一通電話,『你跟他好好談,讓他給咱乾,一會兒我過去疏通下關系。』
掛完電話,調度員對記者抱怨說,剛纔是朋友幫忙談到一單生意,做我們這行也有競爭對手,平常主要靠醫生維護關系,『為了維系人際關系,逢年過節送禮,每單生意給提成,這筆費用都是必不可少的。』
冒充武警總醫院醫生
途中,自稱醫生的男子稱自己是黑龍江某大學畢業的研究生,在醫院內科ICU上班,休息時間出來『賺點外快』。當記者提出要看行醫執照時,他含糊其辭稱『放在家裡沒帶。』
結束跟車後,京華時報另一路記者跟隨司機返京,晚上6點半,調度員在五棵松301醫院附近下車,晚7點,急救車停在武警總醫院附近,自稱醫生的男子下車走進了醫院周邊一條狹窄通道。
第二天下午,在武警總醫院門診樓外,一名穿藍色羽絨服的男子背著斜挎包晃悠,記者發現他就是前一天車上的『醫生』。
隨後,京華時報記者來到武警總醫院新聞中心,將『醫生』照片給工作人員看。工作人員稱,這明顯是仿冒軍人,著裝和發型不符合醫院要求,上班時間應統一著工作服,不可能穿便服,『肯定不是我院醫護人員』。
醫院保安稱,經常看到有自行改裝的黑急救車出現在醫院,但他們並沒有權限管理,這些人在醫院發小廣告,保安只能收繳,通知城管過來領走,『每一層樓各個犄角旮旯,經常能看到這些黑車發的小廣告,當場抓到,只能以警告為主。』
值班保安稱,正常情況,醫院一年能收繳十幾萬張小廣告,但治標不治本,『今天這批人被發現,明天他們又換了一批人。』
『病人情況有多危險我們也不清楚,若阻攔黑車進出,出了意外,我們可擔待不起。』保安張先生稱,以前就遭遇過類似情況,後來影響治療,引來患者家屬投訴。
案例2
假醫護冒充120急救人員
發車目的地:北京空軍總醫院到河北香河縣
實際公裡數:75公裡
標稱價格:10元\公裡
途中花費:醫生出診費200元、醫用棉被300元
實際花費:2000元(雙程計費)
醫院內名片引出黑救護
春節期間,河北香河患者劉建軍(化名)因腎結石住進了空軍總醫院。3月1日,因擔心刀口破裂,結束手術的劉建軍聯系一輛黑急救車回到家中。『醫院能看到不少提供急救車的名片,價格比正規急救車便宜,打個電話就能到。』
3月1日下午2點半,一輛冀HA5489河北牌照的金杯車駛入空軍總醫院,停在住院部門前。金杯車外觀涂有急救中英文字樣,車身漆有紅十字標識,車頂加裝警燈,從外形看,這輛黑急救和正規的急救車相差無幾,難以分辨。
距離這輛車不到20米的地方,停放著一輛120急救中心的正規車,李逵碰上了李鬼,雙方沒有交流,醫院保安也並沒有過問這輛河北牌照的『黑急救車』。
轉運價格不斷加碼
接到病人後,這輛河北牌照的急救車立即駛離了醫院。隨車的護士簡單詢問家屬,病人的病情和動手術時間後,便立即開始填寫『救護轉送協議書』,並打電話請示收費標准,隨後告知劉建軍家屬,全程75公裡,10元一公裡,往返收費,『還要收醫生出診費200元,一床棉被300元,總共需要收2000元。』
然而,之前記者在打電話詢問收費標准時,對方表示只需1500元,『過路費、醫生出診費等都包括在內,路途中不需要再交其他錢,除非你們要用儀器和買藥。』
記者稱所帶的錢並不多並向護士還價,該護士稱,收費標准都是明文規定,不能還價議價。隨車護士在收了2000元現金之後,將錢交給了開車的司機,隨後要求家屬簽訂了《救護車轉送協議》。協議甲方為『北京急救中心』,但並沒有蓋章。
該協議注明,乙方病人中途死亡,甲方不負任何責任,隨車護理人員、臨時急救藥品和搶救措施及醫療設備按規定收費。
當家屬表示要發票以便報銷時,隨車護士表示,收費後不能夠開具發票,只給出一份收據,說完便迅速撕下一張手寫收據,落款人為張,家屬再三要求將其姓名補全,該護士則不耐煩地表示:『我們都是這麼寫的,這樣就可以了,沒問題。』
隨車醫護假冒120
這輛黑急救上隨車有三人,分別為司機、『護士』和隨車『醫生』,三人均身著綠色急救中心工作服,自稱是120急救中心工作人員。然而據了解,自2013年1月起,《北京市急救車管理辦法》明確規定,不得使用非本地牌照急救車在北京市從事醫療服務。
『我們都是北京急救中心的,都有三年多經驗了,車上什麼設備都有,你們放心吧。』該名自稱姓張的女護士說,然而記者詢問病人腎結石手術後的注意事項,該護士僅表示多喝水少吃辛辣食物即可。隨後,病人家屬再向護士探尋常見病處理事項時,這名護士則支支吾吾說:『我不是很了解,你們等下問醫生。』
然而全程中,醫生一直坐在駕駛室內,以需要吸煙為由,關上後窗,拒絕與返程的記者和病人家屬交流。
120相關負責人表示,經過比對照片核查,該趟車的隨車醫生和護士均非120急救工作人員。凡出車120工作人員,醫護人員身著白色系扣衣服和褲子,上衣口袋處有北京120急救中心字樣,司機穿藏藍色衣褲。120發往外地的急救車,為北京牌照的白色奔馳車。
儀器布滿灰塵棉被大片污漬
這輛河北牌照的黑急救車內,呼吸機箱子內裝滿了藥品和醫療器械,藥品均有拆封使用的痕跡,箱子被丟棄在地上隨意踩踏。車內有呼吸機、心電監護儀等設備,但均隨意放置,上面滿是灰塵。
記者詢問車內消毒情況,該護士稱每運送一次都要消毒,車內很乾淨,『儀器不常用,有些灰。』同時,在擔架前有個垃圾桶,桶內裝有蔬果等垃圾,病人家屬往裡扔東西後,垃圾桶蓋就無法閉合,隨車護士說:『就這樣敞著吧,蓋不攏了。』之後在往返運送中,該垃圾桶一直敞著。
這床價值300元的被子在病人上車前已經鋪好,裡面填充的是化纖,被子的一頭有大片污漬。隨車護士表示,被子是從北京某醫院取出,經過了消毒,每次轉運都會更換新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髒東西,但絕對是乾淨的』。
該護士還表示,車內有兩床被子,病人若需要,還可再提供,但記者發現,該護士所說的『已消毒』的另一床被子,放置在駕駛室內,搭在司機和醫生的座位中間,被子的一角,落在地上,滿是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