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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31日,北青報刊發《名譽糾紛牽出監所假立功疑雲》報道後,永州幼女強迫賣淫案主犯秦星與當地警方到底存在着何種關係,再次成爲讀者關注的焦點。北京青年報記者經多方調查證實,“柳情緣”賣淫團伙成員當年與零陵區公安系統某些人員關係密切。在看守所假立功事件發生前,就曾有警員爲秦星從監所內不斷傳遞信件,甚至轄區副所長也爲其四處“打聽案情”。不過有關該賣淫團伙幕後保護傘的調查處理情況至今仍有待公佈。
賣淫店老闆警校出身
卷宗顯示,2006年春節前,秦星與其男友陳剛開始經營柳情緣休閒屋(以下簡稱柳情緣)。在不到半年時間內,店中賣淫女人數從兩人擴至八人,其中就有被周軍輝(犯強姦、強迫賣淫罪判處死刑正等待複覈)誘拐來的唐慧女兒樂樂(化名,時年不滿11歲)。
北青報記者調查發現,當年“柳情緣”老闆陳剛由於有公安幹校學習背景,因此在當地警界頗有能量。他與時任南津渡派出所副所長何頻(柳情緣所在轄區主管刑偵)的關係更是非同一般。後者的另一重身份是,零陵區公安分局政委秦愛羣的女婿。
陳何二人的關係可以追溯到他們的父輩。據調查,何頻的父親何隆生是永州市人事局副處級領導幹部,新田新圩鎮人,曾歷任零陵地區永州市委組織部副部長、人事局局長、永州市國家公務員培訓中心(軍轉幹部培訓中心)主任等職。2009年,何從副調研員崗位退休。陳剛的父親陳湘基也是新田人,軍轉幹部,曾任永州市人事局科長,比何隆生年長兩歲。在永州市人事局家屬宿舍區北青報記者打聽到,陳剛與何頻曾經住在同一棟宿舍樓中,而且“自幼一起長大,關係很鐵”。
陳剛交代,1994年至1997年他就讀於永州市公安幹校,北青報記者進一步覈實發現,他當年所考取的是一個委培班。根據1994年8月31日,零陵地區下發的[1994]17號文件顯示:當時這批生源屬於“公安幹警子弟中帶照顧性質的招考”,畢業後,“按照每年的自然減員指標推薦到公安基層單位工作”。
不過到陳剛畢業時這項政策發生變化,他並未能如願成爲警察。其環衛所同事稱,陳剛曾在派出所做過一陣臨時工,後來在人事局父親的幫助下成爲環衛系統正式職工。相比之下,何頻的人生道路則要順暢許多。畢業後他通過考幹進入當地最好的派出所——徐家井派出所工作,隨後又迎娶區公安分局政委秦愛羣的女兒,幾年後升任南津渡派出所副所長。
據陳剛同事介紹,陳剛在環衛所工作消沉。秦星的哥哥秦軍(樂樂案嫌犯,取保候審)告訴北青報記者,陳剛當時辦了停薪留職手續,一個月只有七八百元的工資。“每天他就是打麻將、上網、睡覺三件事,有時兩三天都不出門的”。據秦軍講,在柳情緣開業前,陳剛也曾幫人辦過車輛手續,掙些外快,“永州交警那邊他也有熟人,能幫人家跑一下”。在樂樂案案發後,唐慧家人曾到永州交警支隊認人。發現被指認曾嫖宿過樂樂的劉獎就是該支隊服務大廳辦理業務的一名警察。
2012年9月7日,永州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張珞向北青報記者透露,樂樂案發生後陳剛曾託何頻打聽過案件情況,因此何在省委調查組調查後受到了相應處分。“當時何頻在系統內的位置很特殊,有些事情他只要簡單問一下,辦案的人誰會不明白?”零陵區一位老警官私下這樣評論。
據瞭解,在樂樂案發生後,永州公安系統曾將何頻調到接裏橋派出所任職。在唐慧事件被關注後,何頻又被調到鳳凰園交警大隊上班。有接近何頻的人士告訴北青報記者,爲撇清翁婿關係,他與秦愛羣的女兒辦理過離婚,“不過兩人的生活照舊”。去年8月,記者在鳳凰園交警大隊工作人員公示欄上看到何頻的照片,當時其名下的職務是“安宣股股長”。
政委弟弟曾去唐慧家要求私了
秦星與時任零陵區公安局政委秦愛羣的關係曾一度讓外界感到迷惑。唐慧此前曾多次向媒體講述她裝成秦星朋友,給其父秦順元打電話“慰問”的故事。在唐慧的版本中,秦順元電話中告訴她“秦星有個叫秦愛羣的堂兄是區公安局政委,正在幫她的忙”。不過有記者在去年7月調查發現,秦星的實際輩分要高於秦愛羣,並以此質疑唐慧在撒謊。
據北青報記者瞭解,曾有多路記者進入秦星所在的慄山裏村瞭解情況,但每次村支書秦樹信均稱這兩家關係疏遠,平時沒有任何往來。去年8月北青報記者隱匿身份,進入該村。暗訪後發現,在這個人口總數不到一千的村莊裏,三分之一的村民姓秦,相互之間多少都有些親戚關係。比如秦樹信就是秦星未出五服的大伯。秦星、秦愛羣同屬秦氏大房一支,但相隔八九代,論輩分秦星是秦愛羣的姑姑,不過在永州鄉下有“少年叔侄如兄弟”的說法。按照這個鄉俗,見面時以兄妹相稱也符合常理。
有慄山裏村老人回憶,“1958年以前,秦星父親與秦愛羣一家在同一個大屋生活,供着同一個祖宗。後來兩家搬出祖屋,相隔不遠,關係很近”,“秦愛羣的父親出去工作後,他們五兄妹跟奶奶在村裏長大,到十來歲纔到外面讀書”。
1966年,“文革”席捲到慄山裏村。當年二十出頭的秦順元是本村的“積極分子”,“村裏把‘黑五類’趕進坑裏準備炸死,沒人願意幹,最後是秦順元丟了那顆炸彈。所以真的不要做這種事,會有報應的。”村中老人感嘆說。“文革”後期,秦愛羣的父親下放到煤礦。全家也被趕回農村生活過一段時間,當時就住到了秦順元的家裏。
不過秦順元本人並不認可這段歷史,“二毛(秦愛羣乳名)奶奶死後,他們就沒回過家,我們也從不聯繫”。不過相比其他受訪過的村民,北青報記者發現秦順元對秦愛羣一家的情況更爲了解。“二毛父親秦家增解放後參加了土改工作隊,後來是零陵地區的法院院長,‘文革’時曾在糧食局工作”,尤其在這一點上其他村民很少能說得明白。
秦愛羣兄弟幾個都在外當幹部。有村民告訴北青報記者,每年秦家增都會帶着4個兒子回來祭祖、掃墓,秦順元少不了要忙前忙後。而秦家增在外做壽時,秦順元家也是村中爲數不多的座上賓。作爲從慄山裏村走出去的大人物,村裏的秦氏族人遇到事情免不了要找秦愛羣幫忙。“以前我們去公安局找他,只要提二毛,人家就知道是政委的家裏人來了,比叫他大名管用”。
秦樹信回憶,“村裏曾有人因砍樹被關進看守所,後來找到二毛,想讓他打個招呼,果然就在裏面沒遭罪”。秦順元也承認,在秦星出事後,他曾帶着秦軍到秦愛羣的家中求助。“不過他沒答應我。”秦順元說。
唐慧的母親回憶,2007年元月25日上午8點多鐘(秦星被抓第二天),她家裏來了4個男人。“其中一個人自稱是秦星的伯伯”,“他重點介紹了一個穿制服的人,說是公安局政委的弟弟秦四毛”。北青報記者從秦星父母處印證,那天自稱秦星伯伯的人其實是秦順元,而穿制服來的是秦愛羣的四弟秦建羣。“公安也不通知秦星被拘留的消息,秦順元就隔三岔五找過來要花錢私了。我們堅決不同意。過了20多天我接到一個電話,一個男的說‘和你私了你不同意,後果你們自負’。我蠻氣憤就把手機掛了。”唐慧母親回憶說。
北青報記者瞭解,樂樂案引起關注後秦愛羣曾被數次調查,但最後都平安過關。永州市政府網顯示,2008年,秦愛羣調任永州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隊政委。2010年,免去其國內安全保衛支隊政委(副處級)職務,改任副調研員一職。
賣淫店老闆當勘驗見證人
楊軍祥是樂樂案第一個介入調查的當地刑警,職務是零陵區公安刑偵大隊技術中隊中隊長。北青報記者調查發現,楊軍祥1970年出生,與何頻都曾在永州公安樹立的窗口標杆徐家井派出所工作過。而樂樂案中,被指認出有過嫖宿行爲的雷發弦也是該所民警出身,事發後被調到零陵區公安分局精細化考覈辦工作。
2006年12月30日傍晚,樂樂失蹤3個月後,唐慧在懷素街蹲守時認出自己女兒就在“柳情緣”中。於是她先打電話叫來了兩名男性親屬,然後讓自己的哥哥給楊軍祥打電話。按照楊軍祥接受媒體採訪時的說法,當時他“認爲找到了人,這起離家出走的案子就可以結案了(當時以拐騙爲由立了案),而他手頭的案子沒有處理完,所以拒絕了送唐慧及女兒回家的請求”。
樂樂案的辯護律師胡益華認爲這一說法實在站不住腳,“當時楊軍祥完全有權將‘柳情緣’內的人員全部帶走詢問。如果此時展開調查,犯罪證據很容易獲得。”對此楊軍祥的解釋是,“當時以樂樂的狀態,也不會問出什麼來”。
12月31日,唐慧的家人來到南津渡派出所請求錄口供並立案調查。“當時那個派出所所長還算是我哥哥的同學,以前認識,結果他一聽涉及柳情緣,馬上就推給何頻處理了。”唐慧回憶,最終何頻把立案的責任推到了楊軍祥身上,“拒絕立案”。
事發20多天後(2007年1月24日),楊軍祥把秦星、陳剛和該店賣淫女帶到刑偵隊問話。這天晚上9點,零陵刑偵大隊對“柳情緣”休閒屋做了《現場勘驗檢查工作記錄》。在編號爲公(刑)勘(2007)012403號的現場勘驗檢查工作記錄上顯示,這次現場勘查的指揮由楊軍祥擔任,而見證人是賣淫店老闆陳剛本人。根據公安部刑事案件現場勘查規則,“現場勘查必須邀請兩名與案件無關、爲人公正的公民作爲見證人”。這是警方對“柳情緣”進行的唯一一次勘驗。樂樂放在“柳情緣”二樓客廳一個粉紅色衣服包裏的白色筆記本從此再無下落。樂樂曾告訴警方,那裏面“記錄着她在柳情緣每天做過的事”。
北青報記者同時查看了這次訊問筆錄,幾乎所有“小姐”都稱不認識樂樂,但卻一致承認自己的後臺老闆是陳剛。然而這天警方對陳剛的問話前後只7句,前後不到半小時就將其釋放。秦星則僅以涉嫌介紹、容留他人賣淫罪被宣佈刑事拘留。
北青報記者在查看卷宗時還發現,2月5日,楊軍祥對秦星進行第二次正式訊問時,兩人曾有過一次非常奇怪的對話。這次審訊從10時16分開始至10時54分便草草結束,在38分鐘的時間裏楊軍祥只問了4個問題。分別是“周軍輝是哪裏人?”“哪些人到你店裏嫖過娼?”“有兩個外地人開車到你店裏去包走三個賣淫女是否有這麼一回事?”“聽說你懷孕了?”從4個問題的回答情況看,秦星顯得十分漫不經心。不過當最後一句“我沒有懷孕”出口後,此次訊問便草草宣告結束。
羈押兩月通信十封
2007年2月28日,永州市公安局治安支隊正式接手調查。3月5日,秦星在零陵區看守所宣佈被逮捕。4月19日,秦星被轉移到冷水灘看守所。就在秦星即將由零陵警方移交到永州市警方時,專案組發現秦星與陳剛在看守所竟有信件往來,而且牽涉串供。根據陳剛在這年12月9日的供述,他與秦星在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互相通信有八到十封,但公安機關最後只收繳到兩封。
2008年9月29日,零陵區公安分局紀委給予南津渡派出所魏曉輝黨內警告處分。魏是陳剛在警界的另一位“朋友”,而且當時還是何頻的下屬。處分文件顯示:“2007年1月,魏曉輝的朋友陳剛的女友秦星,因容留婦女賣淫被刑事拘留,關押在零陵看守所。陳剛託魏曉輝幫忙照顧秦星”,魏又託看守所駕駛員唐承文(臨時工)照顧秦星。“秦星認識唐承文後於2007年3月19日寫了兩封信交給唐承文帶出看守所”,“魏曉輝看信後自認爲與案件沒有多大關係就將信交給了陳剛(其中一封信涉及祕密通報消息的方法)”。
一家不大的賣淫店如何能讓永州司法系統頻頻犯錯?刨除柳情緣與當地警方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外,當時整個永州對於色情業的放任態度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原因。北青報記者在“柳情緣”所在的懷素街調查發現,這裏曾是零陵區有名的“紅燈區”之一。有居民反映,2006年在這條200米的街道上開着十幾家賣淫店。至今在電子地圖上仍能找到“柳誼”、“胡氏美容”、“柳情緣”、“七仙女”、“湘水源”這些休閒中心的名字。
而當年這些大大小小的休閒中心,主要就是依賴街盡頭的柳子大酒店和“拉斯維加斯”娛樂城帶來的“消費需求”。“小姐在店裏(柳情緣)接客的很少,一般在柳子大酒店”,這是秦星第一次向警方供述時便點明的原因所在。
據調查,柳子大酒店的前身是零陵區委、區政府的接待單位永州賓館。2002年7月,永州賓館被整體收購改擴建並更名爲柳子大酒店,成爲零陵區最早的一批掛牌三星級酒店。2007年4月25日,在湖南省“中央國家機關出差、會議和省直單位會議、培訓、接待及出差定點單位授牌儀式電視電話會議”永州分會場上,柳子大酒店又被正式確定爲永州公務活動定點單位。
在該酒店院內有一座副樓。一層是可容納百人以上的大型會議室,二層是“拉斯維加斯”娛樂城。零陵區政府網顯示,前者是零陵區黨代會,人大、政協會議的召開地。後者則一直經營KTV夜總會、洗浴城等娛樂項目,直到去年9月唐慧事件引起全國關注後,該娛樂城纔開始“停業整修”。永州警方調查樂樂案的衆多筆錄顯示,多名被訊問的“拉斯維加斯”坐檯小姐,平時就在像柳情緣這樣的休閒屋中賣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