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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爲成公亮自畫像。
圖爲《抱琴圖》(成公亮作)。
成公亮病了。許是我尚未從失怙之痛中緩和過來,乍聽到這個消息,竟有心疼的感覺。說起來,我與他並無太多交往,甚至他所居住的“秋籟居”亦從未造訪過,但有限的幾次相遇,已是難忘。
讀小學時,我第一次見到成公亮。他來家中與父親聊天,具體說了些什麼,我已無甚印象,只對他帶來的一本在德國演出的相簿頗有興趣,其中一張至今記憶猶新:照片中的成公亮蹲在廣場中,一手向前,無數鴿子圍繞着他,或起或落。那時的他雙目溫和而閃亮,嘴角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再次見到成公亮,是源於一場講座——“成公亮的古琴世界”,此時距小時候匆匆一晤已有近20年時間了。那天,我早早地到了劇場,只見他正在臺上,個子不高,膚色有些黑,頭髮已然發白,戴着厚厚的眼鏡,比我印象中胖些,沒穿當時流行的中式衣服,只着簡單的襯衫長褲。他不經意的一笑,讓我再次找回童年時的印象。
那是我第一次現場聽他演奏。由於白內障的影響,他的視力非常糟糕,甚至無法正襟危坐地彈琴。看他演奏,彎腰弓背,離琴很近很近,彈至《憶故人》時,甚至有將身體、呼吸都融入古琴的感覺。可他指尖流淌的音樂,寧靜而不空洞,精緻而不刻意,在聲聲應和中,融入了豐沛的情感,竟將人們想象中那帶有傲世標籤的琴樂染上了些許塵世的悲歡,讓人不覺沉醉其間。
許多人認爲成公亮是當代隱者,因爲他幾乎不參加任何會議和演出。說起隱者,多少讓人想起孤芳自賞、憤世嫉俗,這使我在爲他的講座做主持時,惴惴不安,生怕言語間有所怠慢。那次,他帶來了著名的“秋籟”琴,望着慕名已久的古琴,我問他是否可以觸碰,他隨意地回答:沒事,你彈吧。講座一開始,成公亮便說起許多人都想看看,甚至想摸摸“秋籟”琴,對此,他表示認可。講座結束後,聽衆們一擁而上,都想親手感受一下這1200年前的古琴,對此混亂場面,他依舊不慌不忙地解答各種問題,甚至都未看向“秋籟”一眼,倒將忙於維持秩序的國家圖書館的工作人員驚出一身冷汗。
成公亮如此介紹自己:“我是愛玩的人,每天吃完早飯就到學校隔壁的古林公園放風箏,10點多去買菜,然後回家吃午飯睡午覺,下午起來做一點事情。我的生活很簡單,外面的朋友也不多,幾乎不教學不上課,是比較自我的,一種相對獨立、有些封閉的生活。”正如所言,他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頑童,饒有興致地體悟着與古琴、與自然相關的一切,興致勃勃,樂此不疲。衆人想象中伴隨着著作等身而來的努力、刻苦、學術,於他而言,只是他“玩”時某種狀態的顯現。
說起當今古琴的現狀,他一反溫和的性格,直言:“古琴就是一個樂器,它是音樂藝術門類當中的一個樂器,所以說學琴,你要把古琴的彈奏技術掌握好。”他說某些穿着漢服、滿口哲學文化,卻連音都彈不準的人就是爲利益而炒作,是在“裝神弄鬼”,而自己就是要戳穿那些“裝神弄鬼”的人。
在很長時間裏,成公亮沒有什麼名氣。他不是博士,但他的論文是所有研究古琴學的學者都需要閱讀的;他不是教授,據說他的名片上只簡單寫着“南京藝術學院退休教師”,但其著述及出版的音像製品,無論於深度還是廣度,都令人難以望其項背。2012年,成公亮成爲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藝術傳承人,這項殊榮對喜歡他的人來說是一種慰藉。
前些時日,在給我寫來的郵件中,成公亮依舊興致勃勃地描述他的出版計劃,似乎要將幾年的工作在幾個月中一併完成。看着長長的郵件,以及字裏行間流露出的那絲迫切,我不禁有些心酸,只想說:無需更多的音樂和文字了,只要健康生活便好。
人物簡介:
成公亮,生於1940年,江蘇宜興人,我國當代作曲家、古琴演奏家。先後師承劉景韶、張子謙等琴家,在廣陵琴派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特有的風格,注重表達對自然的感受與人生的思考。打譜了《文王操》等7首琴曲,創作《聽鬆》《沉思的旋律》《太陽》,以及古琴套曲《袍修羅蘭》,致力於向世人傳播琴學。
《人民日報》( 2014年05月22日2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