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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雁蕩山,與山相對而坐。
怎麼坐都是一個插班生,那些峯巒、溪壑、巖洞,早在唐朝就佔了那些好位置,你只有隨便地找一個地方席地旁聽。
在什麼地方坐無所謂,因爲你甚至無需看,你閉上眼睛,自己給自己掛一副黑色的窗簾,讓風在你和南雁蕩山之間跑來跑去。
你坐着聽南雁蕩山的話。
聽南雁蕩山上的雁叫,聽尖尖的雁叫聲像一把鋒利的鎬頭在你的心裏刨了一個坑,種上了一些什麼,又埋上了。陽光一照,你心裏暖融融的像有什麼要拱出來。
那是一種絕妙的感覺,你絕對不用說,你也絕對說不出來,你說出來,別人也聽不懂,你只能讓它如一塊冰糖慢慢融化。
這時,瀑布的流水聲飄了過來。那水花便濺到了你的心裏。
你平日裏的一些想法和念頭,那些穿成串掛在牆上曬乾了多少年的魚乾,竟被這水聲誘惑滋潤得一下就跳進水裏,活了,且游來游去,撞得你的心酸酸的,便有淚要從眼眶爬出來。你便想用南雁蕩山上樹葉的朗誦聲把淚水壓下去。
東西洞、順溪、東嶼、疇溪和石城,是五個教室。
67峯、24洞、13譚、8瀑、9石,是你的理科學長,他們的年齡大你幾百歲,可學習不分先後,更不分年齡高低,誰成績好誰是英雄。
13古剎、18庵、12院、3亭、8堂、2洞樓、1廟1壇,是你的文科師兄,學問不在於富麗堂皇,有文化不怕巷子深,要不怎麼會有三顧茅廬。
你們一起聽南雁蕩山的感悟和哲思,和他們在一起聽課,你自然沾一身的仙氣。
聽得久了,你才知道,你面對的南雁蕩山是一個聰慧的大徹大悟的老人,你與它相對而坐,只不過想從它堆積的經驗中,揀一些回去,去豐富你的人生。就像從圖書館借走一本書一樣。
這時你會明白。爲什麼那麼多寺廟建在山上,建在風光寧靜的南雁蕩山上。
你明白了那些想超凡脫俗的人根本超不了也脫不了,只不過借了南雁蕩山的靈氣裁成一件外衣披在身上。所以“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是個僞命題。山不高怎會有仙來。任何想修煉的人,都有內心的燥熱,靠世俗的力量撲滅不了,就借山的神、山的韻,借山的寧靜做石頭,把自己壓住,別被風吹走。
其實出不出紅塵只不過是一種形式,與南雁蕩山相對而坐,你照樣感到南雁蕩山用一把細柔的刷子,把你身上沾染的那些世俗的慾望,一層一層地刷了下去。
你聽南雁蕩山,南雁蕩山亦聽過許多名人的講座。一代大師朱熹就曾在會文閣曬過自己的思想。
這是名山和名人的一次相遇。
名是由夕和口組成,可見名氣這東西就是夕陽下,從幾個鳥兒的口中叫出去的,千萬看重不得。
朱熹太看重這些,71歲時,被憂鬱把生命借走了,且不再還。
南雁蕩山不看重這些,所以,朱熹不在了,南雁蕩山還在,依舊年輕,依舊美麗。南雁蕩山所以不朽,是因爲它的每一個山峯都是從平凡和平庸中,長出來的。
而我們懷念朱熹,不僅僅是對一個生命的懷念。一個生命的長短,沒有誰去規定,活多久都是一生。正像蠟燭一樣,長短不一,熄滅了就是一生。長也是一生,短也是一生。我們遺憾或者說無奈的是,他把那麼多的才華帶走了,這一點是我們至今也無法原諒的。
儘管他的生命也許可以延續,但如果沒有思想的相伴,一個生命的延續僅僅是一個生命的重生,像花再開一次,像草再綠一次,其實就沒有什麼意義。
與南雁蕩山對坐,聽歲月從你身邊走過來,直到你感到你也成爲一座小山。
這時,你會看到,那麼多思想便如樹林一樣從你的肩頭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