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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天皇宣佈無條件投降,中國人民堅持抗戰八年終於取得最後勝利,第二次世界大戰從此宣告結束。
那一天,我在鄰近日本佔領區的湘西沅陵縣,正在緊張地敲打着一架英文打字機,急着要完成一份有關敵佔區新情況的報告。當時,我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正與同學周錦蓀一起,作爲昆明美國新聞處的訪員被派到這裏來工作。任務是根據採訪來自淪陷區的難民,寫出報告爲對日軍進行心理作戰提供素材。
那一天的下午,忽然,從大街上傳來一種異乎尋常的嘈雜聲音。我連忙丟下打字機,就往外跑。一跨出大門,我傻眼了:滿街的人都好像發了瘋似的,嘴裏高聲地喊着『日本投降了!』,腳底下又是跳,又是跑,簡直不知道是什麼在指揮他們的頭腦。我自己也失去了控制,順着人的潮流往西跑去,也不知道該幹什麼好。突然間,我發現,這時候,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都消失了,誰跟誰都好像親如一家人。雖然沒有像外國人聽到勝利到來時那樣擁抱親吻,但從來都很拘謹的中國人這時候一點也不拘謹了。誰也不認識誰的男女老少,就這麼手拉着手盡情地跳啊、唱啊、走啊。路旁擺雜貨攤的、水果攤的,舉起雙手在那裏吆喝,歡迎大家任意來拿、隨便吃。八年抗戰,億萬中國人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誰都有一本要求侵略者償還的血債。今天,終於盼來了這一天,人們會是什麼樣的感情呢?這是事先誰也難以預料的,只有自己親身經歷了纔會知道。我一生中也就經歷過那麼一次,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
緊接着,我們的工作也發生了急劇的變化。由一個美國軍官率領的我們這個訪問小組,接到命令立即前往芷江。因爲我們的中型吉普隨車帶有發報裝置,我們的任務是去爲美國新聞處發佈日本前來洽降的新聞。
位於湘南的芷江,雖然地方不大,但當時卻是美國盟軍在華的一個空軍和陸軍基地。陳納德的『飛虎隊』,就曾駐紮在這裏。我們到達的時候,設在中美空軍聯隊俱樂部的莊嚴的洽降會場,業已準備就緒。
八月二十一日上午,侵華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的全權代表、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少將一行數人,乘專機到達芷江七裏橋機場。在飛機旁邊等候他們的,是四輛軍用吉普車,除第一輛引路車外,其餘每輛車的右端都插有一面白旗。整個機場是一片肅穆,除了站崗值勤的軍警,就是一羣舉着相機和電影機準備拍下這一歷史鏡頭的中外記者。即使在這些平時愛說愛笑的人羣中,這時也是鴉雀無聲。我就是站在記者羣體中,目睹了這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一瞬:率先下機的今井武夫身着土黃色軍裝,拉長着的臉沒有絲毫表情,他坐上第一輛插白旗的吉普車前座,其餘的魚貫而行,各自就位。這個特殊的小車隊,徐徐開往會場,能聽見的只是攝影機的開關和轉動聲。目睹這一切的人們,這時候想些什麼?可以想象是揚眉吐氣:侵略者也終於有了這麼一天!
這一次,準確地說是爲正式籤降做準備的洽降。會場不大,莊嚴肅穆,頗似京劇裏三堂會審的公堂。正中懸掛着孫中山先生的遺像,兩邊是他的遺訓:『革命尚未成功』和『同志仍須努力』。坐在堂上的是代表中美兩國的將領,坐在下面的是日軍的全權代表今井武夫等人。今井武夫從中美將領手中接過來四件備忘錄,同時又呈上了日軍集結地區的軍事地圖。今井武夫一行在芷江總共停留了五十二個小時,於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二時乘坐原機飛回南京。在這過程中,今井武夫曾與國民黨陸軍總參謀長蕭毅肅通夜密談。
從來名不見經傳的芷江,一夜之間成了世界名城。爲了紀念八年抗戰的偉大勝利,爲了讓世世代代將發生在這裏的史實銘刻在心,一九四六年,當地人民在芷江機場南端七裏橋修建了一座牌坊,取名『受降紀念坊』。五十年後的今天,這座佇立在碧綠原野上的巨大雕塑,顯得更加挺拔雄偉。在它的面前,任何妄圖掩飾自己侵略罪行的人,都將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