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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名母親來講,當談論起自己的兒子時,說出一句『別叫他名字了,就叫他逃犯吧。』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是否可以想象當時那眼神中流露出的無助以及逐漸低下的頭。
時隔一個多月,再一次來到這個安靜的村落,與上一次相比,村子裡少了緊張的壓抑,多了些活氣。民房間的小路上是剛剛豐收過的稻谷,正平鋪曬著太陽,水溝裡的大鵝時而鳴叫時而踱來踱去,收獲的季節,村民們臉上掛著笑容忙碌在田地之間。唯獨在這座村莊北部的一間民房前,一位老婦人坐在門檻上,靜靜地望著遠方。她就是馮桂蘭,高玉倫的母親。
路過這裡的村民有的人說,『她耳朵聾了,得喊出來她纔能聽見。』也有的人說,『她不愛說話了,自從「大倫」進去以後她就不有說有笑了。』所有人都同情她,作為母親,一位平凡的莊稼人,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所承受的是任何人都不敢想象的一切。
走近她,好似很難進入她的視線一樣,她的雙眼始終望著一個方向,完全不會在意到這個方向上出現了什麼。都說『養兒能防老』,她有四個兒子,曾經一度讓她感到驕傲。自從高玉倫的妻子去世後,老人便搬到了這裡與他同住,日子雖然平淡,卻很充實。農忙的時候,家裡的活都是老人乾,地裡的活都是高玉倫一個人做,等到農閑時,家裡便不用老人操心,和平常的莊稼人的生活別無他樣。沒什麼事的時候總愛去別人家串串門,同村裡的鄉親們聊聊家常,去小賣部摸上幾圈麻將。可一切的祥和都終止在2013年12月。當得知自己的兒子用刀捅了人之後,她的生活都天翻地覆。『自從他犯了事以後,啥心思都沒有了,飯都做不了,喘氣都費勁。』馮桂蘭這樣說。
高玉倫被抓後的這近一年裡,老人沒有一天不思念之前與他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得知了被判處死刑之後,老人也替兒子餘下的日子做著計時。盼著『那天』慢點來,就讓他們母子倆仍能看見同一個太陽,同一彎月亮。
9月2日,當得知高玉倫從看守所中越獄的消息時,老人本就瀕臨崩潰的神經最終沒能經得住又一次的打擊,一股心火湧上來,被家人送到了縣裡的醫院,在高玉倫逃亡的10天中,老人多次向家人和守在醫院的警察詢問高玉倫的狀況。村裡的鄉親來醫院看望她,有的人安慰她說:『放心吧,大倫抓不著,指定能跑出去。』對此,老人只是苦笑。在她看來,更希望警察能盡快將他抓捕,這個季節的田地裡,夜裡的溫度低得讓人無法忍受,再加上幾日連綿的秋雨,天羅地網的巡捕,兒子能吃什麼,穿什麼,甚至是否還活著,纔是老人一直惦念的。
得知兒子被捕後,老人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可這樣的松弛沒堅持多久,換來的便是更加沈痛的想念。『完了,這下怕是回不來了,少了個兒子,活著都沒啥意思了,也不知道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
在表明來意之後,馮桂蘭老人接受了記者的采訪。在老人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了這個農家小院。在農村流行著『想看這家是不是過日子人家,就看柴火垛利不利索』的說法,老人家裡的柴火垛整整齊齊地堆放在院子的西面籬笆旁,東面的倉房前有些生活雜物也堆放整齊,在房的後身,有一片地,面積不大,但上面已布滿荒草,聽老人說,『高玉倫沒出事之前,這片地種的菜都是他收拾的,啥菜都有,很方便,這人進去了,就沒人拾掇了。』
走進屋內,傳統的北方農村民房的格局,進入門口先是一個廳,然後是『西屋住小,東屋住老』,雖然距高玉倫出事已有一年的時間,但是他的房間內仍是乾乾淨淨,不見灰塵,老人進了這間屋子後習慣性地拿起桌旁的掃帚,簡單地打掃了下。她說:『這院子裡的、屋子裡的東西都是他置辦的,進去之後為了還債,能賣的都賣了,他不在了,我也得讓這屋像有人住一樣。』說罷,老人低下頭,瘦弱的身體顯得有些抽搐。
老人跪坐在炕上,談起高玉倫老人總有說不完的話,『我這個兒子最孝順,以前在家的時候沒啥事我倆就看電視,都是我讓著他看,他看困了我再看,我最願意看中央電視臺法律頻道,現在自己家有犯法的就不愛看了,幾天也開不了一回電視了。上了歲數之後,我總有病,一有個頭疼腦熱的,不管多晚他都給我找藥吃,鬧個大病就領我去城裡看病,都花他自己的錢,從來不跟兄弟妹妹們攀比。你看我身上這身衣服,還有櫃子裡的東西,都是他給我買的。去年過母親節,他給我拽到尚志去了,給我買了三套半衣服,還買了雙好幾百塊錢的皮鞋,那是我頭一次過母親節,也不知道他是知道自己要出事還是咋的,就給我買這麼多東西。唉,現在挨抓了,看不見了,得接受法律的制裁了,家裡的地也沒人種,給人家包出去也賺不了多少錢。這日子真沒啥意思了。』老人一邊說,手中還拿著一家人的照片,細細撫摸高玉倫的影像,時不時還感嘆上一句,『這些人裡,他最高,最壯。你瞅他樂的,那時候多好,你說他犯啥法呢?』
『在這個屯子裡,我人緣還行,他出這個事之後,都挺照顧我,來看我的,陪我嘮嗑的人挺多的,也有不少記者來看我,拿這個拿那個的,我就說你們來就來吧,別拿東西了,我一個老太太,吃不了啥玩意,就這麼活一天算一天了。他們還給我看他抓住之後的照片,我看了之後好頓哭,你說他咋瘦成那樣呢,這得遭多少罪啊,不管他變成啥樣我都能認出來,這心啊就像用錐子紮似得。』談話間,老人的眉頭越鎖越緊,為了緩和,記者指著桌上一組小孩的相冊問老人這是誰。緊張凝重的氣氛終於得到了緩解,老人嘴角再現了久違的弧度。『這是我重孫子,就是他孫子,這孩子可出息了,虎頭虎腦的,特聰明。』老人的語速明顯加快了許多。『現在他兒子一家在延壽縣裡住,我孫子在縣裡開挖掘機,出了事之後經常回來看我,有時候我也經常給他打電話,想問問他有沒有什麼進展,可是一直都沒有信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現在想見他也見不到了,估計最後執行之前能見到一面吧……』
『如果見到他,我得跟他說,伏法吧,該償命就償命吧,法不容情,犯法了咱就得認,該讓你咋地就得咋地。』老人從炕頭的藥盒子中取出藥,又到了吃藥的時間。『這現在,成天吃藥買藥,都是大伙給掏的錢,姑娘兒子都給拿,一天都趕上藥簍子了,飯都不怎麼吃就是吃藥。好在出事之後,我還有其他的孩子,對我都很好,本來老三應該在外地打工的,出了事之後,就回來照顧我了,過兩天也得走了,不乾活不行啊,還得賺錢養家呢。剩我一個人,這要是有病了就得靠四兒子還有鄉親們幫我了,你說這要是他不出事,是不是還能強點?』
走出老人的家,已是夕陽西下。縷縷炊煙飄向空中,路上鋪的稻谷散發出淡淡的香醇。今後的日子裡,老人依舊會坐在門口的石頭上,望著來往的村民,只不過在這些人中不會再有兒子高玉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