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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遠行時,心似可卸下萬千包袱,將身上的行囊輕輕地交付給脫塵的山水,一路走,一路停。面對空谷、溪河,面對山花、野草、翠竹,悠然地唱起歌,甚至流下坦然的眼淚。此時,在噓聲中一起感受天地自然的天籟之美,世間彷彿已抹去生活歷程的苦難與艱辛。翻過一座座不同容顏的城,遇之一羣羣不同情致的人,有時在輾轉中也會恍惚,彷彿自己已成爲心儀景緻生活的一分子,感受着這方水土千百年來流轉的風土人情、悲歡離合。
梧宅村落,是這個夏天我意外的收穫。走近它,你才發現,它竟以這樣驚豔的方式給你的生命留下再也無法抹去的印記。它充滿古樸、勤勞、友愛、親暱的鮮活氣息,它安於並珍惜安逸、與世無爭的平凡生活,它樂享盤古開天地所賦予這片偏遠山水的靜謐、祥和的自然景緻,栽竹養花,種樹鋤地,溪裏摸魚,上山砍柴……一年又一年,從不爲外界喧囂熙攘的生活所吸引與改變,而是繁衍生息、循回傳承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奇蹟。
我深深地眷戀着這方水土。
你看,潺潺溪河兩岸,錯落有致的民居,一間緊挨一間,連成誰也分離不了的局面,我的屋靠着你的瓦,你的牆溫暖着我的廊柱,我的陽臺可綿延至你的窗口,碩滿青樸的石塊鋪就的臺階可通達平安出入的大門,雖粗看佈局略顯凌亂,卻有着天然去粉飾的原始韻味。隔岸兩條幽靜的村居小徑,將左鄰右舍毫無防範的門庭連綴成充滿愛與溫暖的炊煙裊裊的安居圖。入村,第一座橋就吸引了我的目光,經年的斑駁石橋上鑲嵌着“萬隆橋”三個字。沿村行走,再越過一座橋,就到村中最熱鬧地帶,每每清晨或黃昏,三五成羣的鄉居老友,坐在橋上,說說鄉里俚語,或交換與買賣一些物品,其樂融融。村裏的最後一座橋,可抵達佑護鄉人的顯濟宮,清麗宏偉的建築坐落在綠樹縈繞中,一二層門匾上輝映着“映帶清溪”“一望如雲”八個灑脫清新的大字,意蘊悠遠,將美“點字惜金”地概括出來。立在宮樓,只見前有青山綿延如畫,左右古民居星星點點,屋後樹木蔥蘢成林,梯田染浸成片,三座小橋依次心心相印疊層排開,見證了這裏數百年的滄桑往事。好一幅躲藏在深山的桃源圖!
我一路心懷虔誠的願想,用心與眼睛去感受這裏珍貴的人文景觀。那些經風雨洗禮、歲月留痕仍不失婉麗的檐壁,或雕花,或盤龍,似都在訴說一個家族的聚合離散。木栓的拉門,生鏽的門鎖,輕輕推開,“嘎啦”一聲,抖落無盡風塵。令人欣喜的是,村落裏的古民居仍然保留有明清時期舊時庭院的特點,有大門,天井,臺階,廳堂,以及兩側的廂房,且探詢過去,每座庭院格局不一,風格絕不雷同,且所有的均不超過二層。有的在天井中央壘起一個擺放花草的石臺;有的廳堂設成空中二層,沿着青瓦木門進入大廳後,卻顯得門中有門,房中有房,且靠着地形特徵還設有狹長的過道,完全依據當時的房屋特徵進行因地制宜的設計。除了古庭院式的房子,還有的房子呈樓廊式,拱形的門,方形的窗,倚靠在古色古香的二樓亭廊,往四野翹望,不禁心曠神怡。很多房子其黃土都是就地取材,石灰也是用當地所產石灰燒成,木材則取自山林,由此保持了這些民居與大自然相融相合的原生態特點。雖然間或穿插出現幾座新時代的建築,但整體仍呈現了沿溪兩岸房子的和諧統一。
最有特點的是,各家各戶門前總是堆放着成捆的柴火。有的橫七豎八堆放成整齊的方形,有的晾曬在靠灘石支撐、沿溪用幾個木塊鼎立起的碩大竹板上——竹板堅實而寬厚,人們飯後閒暇還能坐在竹板的邊沿與鄰里侃天說笑呢。每家廊前總懸掛着谷笪、爬籃、菜籃等農具,而堂前則擺放着簸箕、雞籠、鋤頭等,還有隨處可見的倚靠在門牆的竹片……這些景象都深深地將勤勞持家的溫馨場景淋漓盡致地描畫出來。那些富有情趣的村民,也時常在門前柵欄邊栽種南瓜等果蔬,卵石壘成的垛牆牆頭上栽種着各種花草,藤蔓青青。道邊雞犬相聞,溪裏流水瀅瀅,不遠處孩子們打水仗的笑聲一陣陣飄蕩過來,連灘石也顯得通情達理,成爲水鴨們卿卿我我的停靠點。這樣的景緻,能不讓人心神盪漾嗎?該用什麼樣言語來描述這裏的每一絲空氣,還有彷彿隨手都可觸摸到的溫暖?
有時想想,對一個地方心存念想,除了當時踏行於此,欣喜地發現它如此符合自己夢想中的家園,更重要的是當你對着雨後漫山的迷霧,豁然頓悟該如何面對生活,化解憂傷,並在堅忍中迎來生命的亮光!我沿着房子間隔的小徑往山上走,青苔鋪滿的石階與陡峭的山路都充滿慈愛地迎接我,兩旁仍有倚山而建的民居,綠油油的蔬菜,綿密的林木,令我呼吸着天地自由的靜謐,回頭時,我看見了一座如哲人般雲霧繚繞的青山展現在眼前,頃刻間,我淚如雨下,對着它,我合起了掌……
每當我回想起這個場景,總默默祈禱。工業化與人類對利益的追求已破壞太多環境,而這裏美好、純樸、天然,從不修飾自己,從不刻意去吸引誰的目光,平淡中堅守,淳樸中不凡,如一罈醇厚的酒,隱藏歲月的滄桑,遠離喧譁而靜默,不奢望外界的風生雲起會對它平靜的生活帶來怎樣不切實際的轉變。偶有遠方客人來,它總能用醇濃的鄉情迎接你,對你微笑,真摯含情。它如一朵青蓮屹立於深山湖中,更似它青睞的漫山剛直的翠竹,自有山中的清麗耿直,又有適應大自然的落地生根的堅忍與頑強。
如夢般,我記下了它,這個位於福建龍巖萬安鎮梅村的自然村——梧宅。這裏,是人類的家園,充滿了溫暖的人間煙火。
《人民日報》( 2014年10月22日2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