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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2月14日,是京劇葉派小生藝術的創始人、國家京劇院(原中國京劇院)開院元勳和藝術風格的奠基人之一、著名京劇藝術大師葉盛蘭先生誕辰一百週年。日前,有幸聆聽其子、葉派傳人葉少蘭深情憶父,深受教益,感悟良多。
感悟之一,經受住人民和歷史檢驗的真正的京劇藝術大師,必須以自己獨有的具有強大藝術生命力和美學魅力的一系列代表性作品立身。藝術家靠作品立身,藝術大師更是靠代表性作品及其作品所塑造的典型藝術形象立身的。一部中國藝術史,從一定意義上講,就是中國藝術家和藝術大師們的作品史。中華民族的藝術大廈,正是靠藝術家們尤其是藝術大師創造的經典作品和經典藝術形象作爲支柱堅實地支撐起來的。葉盛蘭先生塑造出膾炙人口的“活周瑜”“活羅成”“活呂布”等栩栩如生、個性鮮明的舞臺藝術典型形象,不僅豐富了作爲國粹藝術的中國京劇的劇目寶庫,而且爲中華民族戲曲藝術畫廊增添了獨具歷史品位和美學品位的典型形象。
感悟之二,經受住人民和歷史檢驗的真正的京劇藝術大師,必須在繼承前輩藝術家成就的基礎上創造出在中國京劇藝術發展歷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獨具美學魅力的表演藝術流派。這也是“四大名旦”(梅蘭芳、程硯秋、荀慧生、尚小云)、“前四大鬚生”(餘叔巖、言菊朋、高慶奎、馬連良)、“後四大鬚生”(馬連良、譚富英、楊寶森、奚嘯伯)和“麒派”(周信芳)、“張派”(張君秋)等諸位京劇藝術大師的共同特徵。葉盛蘭先生是京劇小生行當“承前啓後、繼往開來”的集大成者,他創立的“葉派”小生藝術流派,在“唱、念、做、打”四功五法上的全面發展和高度和諧,在塑造人物形象上的入情入理和出神入化,在調動諸般京劇藝術手段表現人物性格感情顯現出的獨特美學魅力,構築了一個“葉派”的完整而無可取代的表演藝術體系。稱之爲獨特的流派,當之無愧。而流派之爲流派,要在有“流”,即須薪火相傳,後繼有人。“四大名旦”如今各有傳人,餘、言、高、馬、譚、楊、奚、周、張等流派也都新秀輩出。葉少蘭便是“葉派”小生藝術在當今最傑出的代表。而一批“葉派”中青年領軍人才,雄辯證實了這一流派藝術的創新發展。
感悟之三,經受住人民和歷史檢驗的真正的京劇藝術大師,必須努力做到有思想,講道德,獻身藝術,服務人民,德藝雙馨。葉少蘭回憶:“父親一生非常注重思想的修煉。……他重視每一個劇目的主題思想,崇尚積極、健康的人物個性,他是一位有崇高思想的藝術家,喜歡觀察思考人民大衆喜聞樂見的素材內容。……他要求自己也一再要求我們要做一個明白的演員,不要做一個糊塗的戲匠。”“沒有目標和志向,沒有品格、文化和思想的演員創作不出好的作品,也成不了好角兒。對藝術對人民負責,一輩子勤學苦練,是我們的本分。”葉盛蘭先生這樣講,更這樣身體力行。他愛黨愛國,新中國誕生,他響應黨和政府的號召,放棄自己作爲挑班藝人每月近兩千元的優厚收入,以滿腔熱情率先第一個以挑班的“葉派”小生藝術創始人身份參加文化部戲曲改進局京劇實驗一團(中國京劇院前身)並任團長(當時月薪800斤小米,僅摺合60元)。抗美援朝,他帶頭首批參加赴朝慰問演出,在頭頂飛機轟炸、炮火紛飛的山洞裏,爲上甘嶺的志願軍奉獻拿手好戲《八大錘》,受到周恩來總理表揚。1955年,他受命參加第一批赴西歐進行文化交流的演出團,到訪當時尚未建交的法國、意大利、比利時等國時曾遭遇策反利誘,堅決予以抵制斥責,捍衛了黨和國家的尊嚴。即便在反右鬥爭中受到不公正待遇被錯劃爲“右派”後,仍忍辱負重始終忠於人民、忠於藝術,以病弱之軀參加了《赤壁之戰》《西廂記》《九江口》《白毛女》《紅色娘子軍》《紅燈記》等16部大戲的創演工作,及至臨終前的最後遺言還是:“要刻苦學習,滿懷信心,把京劇小生藝術繼承好、傳下去……”他真正踐行了“戲比天大”“戲比命大”。
感悟之四,經受住人民和歷史檢驗的真正的京劇藝術大師,必須以自己的代表性作品培養和造就大批忠實觀衆。這是藝術大師和流派藝術賴以生存和求得發展的堅實基礎。葉盛蘭先生在中國京劇史上是第一個以小生行當挑起劇團頂樑柱的名角,他在創立“葉派”小生藝術的長期實踐中不僅造就了自己,而且培養了大批懂得欣賞“葉派”小生藝術的觀衆羣體。歷史是公正的,觀衆是公道的。直到今天,只消看看歷屆各類京劇電視大獎賽,其間涌現出的一批批“葉派”小生傳人,受到觀衆追捧,就可知道“葉派”小生藝術強大的生命力和堅實的羣衆基礎。
感悟之五,經受住人民和歷史檢驗的真正京劇藝術大師,還必須注重總結並依靠理論評論將自己的表演藝術實踐上升到理論抽象,概括出流派藝術的美學特徵,爲中國京劇的表演藝術美學添磚加瓦,做出獨特貢獻。理論家馮牧認爲:“他已經把京劇藝術的小生行當提高到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境界”,把“‘五子登科’(嗓子、把子、翎子、扇子、褶子)的小生主要表演技巧,掌握得圓通自在、舉重若輕。而且還能夠做到把這些獨特的技藝和他所理解的人物性格與思想感情融會貫通在一起,使那些優美的藝術技巧都成爲表達人物心靈世界的一種綜合手段。”京劇大家翁偶虹稱“葉盛蘭的表演藝術,更引起普遍的影響和繼承”。他飾雉尾生、五小生時演唱挺拔中寓純巧,剛健中含柔婉;飾褶子生、官生時聲腔則柔婉多於剛直,但又不失男性陽剛之美。總的來說,他的唱、念、做、打剛柔相濟,張弛有度,既無脂粉氣,更無媚俗氣。戲劇大家吳祖光贊他“有一個又寬又亮的嗓子,有一雙繪神繪色會說話的眼睛”,堪稱“無與倫比”。
緬懷京劇大師葉盛蘭,最好的紀念,便是於當下造就新的京劇大師。觀今之梨園,正順應時代和人民的呼喚,新的京劇大師正在涌現。我以爲,南有尚長榮、北有裴豔玲,皆呈大師氣象。也許他們離真正的京劇藝術大師尚有許多事業要做,如擴大“懂戲”的觀衆羣、培植忠實的藝術傳承人、加強流派的美學特徵理論總結等,但前景已令人樂觀和振奮。這,足以告慰葉盛蘭等先輩京劇大師的在天之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