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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冬至,空氣中的一絲暖意還久久不肯離去,使得早就應該光顧的那場雪也姍姍來遲。
我從小就喜歡雪,每到冬季,常常倚了門框,直直地仰望天空,期盼着老天爺能夠早早地降下一場雪來。清晨,只要看到窗戶被映得通亮,就會匆匆穿上衣服,急急地向外跑去。爲的是在雪地裏踩出第一行腳印、用磚頭子碰落壓枝的第一團雪、蹩足了勁兒呼出如煙似霧的第一口哈氣;看一看麻雀們怎樣成羣扎進雪坑裏、野兔子如何跳來跳去找不到食、黃鼠狼子夜裏偷了誰家的雞;想一想夥伴們偶爾的雪仗、門口堆起的雪人兒、集上買回的花炮兒和即將穿上的新衣……
最先讀到關於雪的描寫,是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其中有“雪一下,可就兩樣了”的話。老師講課的時候,外面也正下着雪。我也想知道校園與平常有什麼兩樣,便透過留有少許冰凌花的玻璃窗,不時偷看漫天飛舞的雪花、白裏透紅的屋脊、平坦寬闊的操場和微微抖動的白楊。幾隻麻雀不知是由於受了雪的感染,還是找不到一粒穀子,唧唧喳喳地叫着,在外面飛來飛去。於是想着如何也支起“一面大的竹篩”來捉住它們,便再沒了聽課的心思,直到被老師的粉筆頭子砸了腦門兒,恰好讀到“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老師沒有講,又不敢去問,也就困惑了好多年。
後來,雪下的越來越少了,有些記憶也就變得模糊起來。同樣因爲沒有雪,也看不出來有什麼“兩樣”,加上曾被“粉筆頭子砸了腦門兒”,所以也就懶得去想了。
再後來,不知從誰的嘴裏最先冒出個“暖冬”的詞兒來,纔不得不去想老天爺爲什麼“吝嗇”了。人世間的事情原本是有規律的,一年四季、寒來暑往也是在了古的,芽兒是春的腳步、花兒是夏的象徵、果兒是秋的收穫,雪是冬的玉衣。偏偏有些事情是想不大清楚的,或許就是因爲冬天裏太暖了,雪也就少了吧?越是少了,盼雪的念頭也就越強了些。
少了真實的雪,就只好到書裏去找,古賢先哲們大都喜歡雪,也有着各自的道理。李白說“燕山雪花大如席”是一種豪放,李賀說“天街雪似鹽”是一種直白,柳宗元說“獨釣寒江雪”是一種固執,白居易說“夜深知雪重”是一種判斷,劉駕說“不覺雪滿衣”是一種感覺,高駢說“坐看青竹變瓊枝”是一種變化,岑參說“千樹萬樹梨花開”是一種比喻,王維說“冬中餘雪在,墟上春流駛”是一種現象,李世民說“寒辭去冬雪,暖帶入春風”是一種規律,毛澤東主席的《沁園春》,直把一個“雪”字揮灑得淋漓盡致……
文人喜歡雪,是出於雅緻;偉人喜歡雪,是出於大器;百姓喜歡雪,是出於吉利。雪,只有面對而沒有迴避,只有奉獻而沒有索取,只有笑顏而沒有哭泣。即使融化成水,也是無聲地滲入春泥。雪,是自然的造化,是上天的恩賜,是嚴冬的解釋。正因爲有雪,才使北國的原野不再沉寂;正因爲有雪,才使嶺上的梅花更加俏麗;正因爲有雪,才使肥沃的土地孕育出新的生機。
雪不同於霧,因爲霧太過於細膩,讓人找不準方向,容易迷失;雪不同於霜,因爲霜太過於冷酷,倏忽之間就會染白鬢髮、裹住樹枝;雪不同於雨,因爲雨太過於直爽,急急地落下,又匆匆地離去;雪不同於雹,因爲雹太過於犀利,驕蠻之中似乎少了一個“理”字,哪怕只是轉瞬之間,也會留下滿目瘡痍。
雪,晶瑩剔透,因爲它幾經浮沉、屢歷蒼桑、唯才唯德,沒有半點兒私心;雪,聖潔高雅,因爲它並不貪戀太空,選在嚴寒的季節,悄悄地降落人世,靜靜地唯恐驚醒了凡間甜甜的睡夢;雪,冷而不酷,因爲它貌似堅冰卻從不刻薄,有楞有角卻從不猙獰,率真裏略有幾分委婉,平凡中透着一股大氣;雪,美而不驕,因爲它同屬花的序列,卻沒有更多的修飾,不與牡丹比富、不與玫瑰比香、不與月季爭寵、不與芙蓉爭光。雖然在風中有時也會不由自主,但從不迷失方向,帶着沉着和堅毅,伴着倩影和柔姿,最終回到鍾愛的大地。它壓蓋着埃塵、親吻着枯枝、呵護着生靈、消磨着自己,默默地等待着春天的消息……
冬至前後,雪終於悄悄地降臨了,還是那樣瀟瀟灑灑、輕輕揚揚、暢暢快快、樸樸實實……
這是一種久違了的感覺,雖然晚了一些,但還是來了。(通訊員畢榮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