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山道蜿蜒,鳥鳴聲聲。
當越來越多的人走出村落,走向繁華的都市,在大山深處,在廣袤鄉村,有一羣人卻必須始終堅守,支撐起鄉親們健康生活的希望。他們是我國人數超百萬的鄉村醫生。
138.1萬人,64.9萬個村衛生室,鄉村醫生們組成了我國農村醫療體系的“基石”。如果說國家醫療保障體系是一張“網”,那麼,深入到鄉村每個角落,與廣大羣衆距離最近、關係最密切的鄉村醫生便是處於“網底”的健康衛士。
新華社記者近日圍繞鄉村醫生現狀展開調查,走進一個個偏遠村落,近距離接觸那些最普通的鄉村醫生,探尋“健康鄉村”發展之路。
堅守“麻風村”31年:“我願在這裏當一輩子村醫”
康福村並不康福。這個位於四川省屏山縣夏溪鄉境內的邊遠山村,三面環山,地勢險峻,交通非常閉塞,曾是令人聞之色變的“麻風村”。從建村收治86名麻風病患,到最後6名感染者完全康復解除監測,一代又一代“抗麻衛士”經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艱辛,康福村醫務室主任成斌就是其中一員。
成斌出生在夏溪鄉建設村,與康福村僅一條西寧河之隔。1983年10月,衛校畢業後,成斌到康福村衛生室成爲一名鄉村醫生。“當時親戚朋友都覺得,去那種交通閉塞、與世隔絕,又隨時可能染上麻風病的村子當村醫,簡直是瘋了。”成斌回憶說。
第一次穿上隔離服、防護鞋的成斌,被麻風病人的症狀所震驚:口角歪斜、眼球突出、手指關節脫落,還有因爲感染造成的反覆潰瘍、發出的陣陣惡臭。那些天,成斌每天晚上都思來想去睡不着,暗下決心,要爲病人解除痛苦,讓他們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31年來,成斌和他的同事們堅持每天爲每個患者檢查一遍,送藥到手、看服下肚;每週去一次村組給在家治療的麻風病人發放藥品,瞭解病情,填好記錄;對屏山縣138個麻風病患者疫情點分別進行5到10年、2公里半徑內的流行病學調查,他的足跡踏遍了大山深處的每一個角落。
成斌的腿上至今還有一道深深的傷疤。他還記得,那是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山上病區傳來呼救,有患者自殺了,急需搶救,他趕緊帶領幾位醫務人員趕往病區。由於通往病區唯一的一條鐵索橋被洪水沖毀了橋面木板,只能在黑夜中摸索着拗繩過橋,成斌不慎踏空,險些掉入30多米高的河谷,幸好被卡住雙腳才倖免於難。
爲了減少大家對麻風病的誤解和敵意,他逢人就宣傳麻風病的防治知識,利用每一個機會告訴大家麻風病不可怕。“慢慢大家瞭解了麻風病,我的工作就好開展了。”
成斌沒有想過離開。他說:“我和這裏的鄉親有感情,我願意在這裏當一輩子村醫。”
在成斌和同事們多年如一日地不懈努力下,屏山縣的麻風病防治工作於2000年通過國家驗收,達到基本消滅麻風病的標準。目前,該縣連續7年未發現麻風病新增疫情。
傳染病防治是鄉村醫生的一項重要職責。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無數個“成斌”走村串戶,灑消毒水、打預防針、管理病人、上報疫情。經過持之以恆、艱苦不懈努力,許多常見病、多發病、傳染病、地方病,如天花、瘧疾、頭癬等,在鄉村漸被消滅或控制。
閩西革命老區村醫:“做鄉村醫生也能換來別的工作無法替代的成就感”
位於閩西革命老區長汀縣大山深處的劉源村,只有一條蜿蜒十幾裏的山路通往最近的河田集鎮。長期以來,附近數千名村民因爲看病不便,很多老人患病後嫌麻煩拖着不治,最終耽誤了病情。
1998年,劉劍從南京鐵道醫學院臨牀專業畢業。當時村裏的衛生院門診點剛撤銷,又沒有村衛生所,他想到家鄉近3000人的健康保障,就放棄分配到衛生院的機會,回到劉源村租房子辦起了劉源村第一個衛生所。
通往河田集鎮的路彎彎曲曲。劉劍已經記不清,自己在多少個晚上用摩托車帶着突發疾病的村民往鎮衛生院趕。
“好幾次,村裏孤寡老人和空巢老人突發重病,如果不是劉劍夜騎摩托車趕去護理,老人肯定都不在了。以劉劍的業務水平,很多鄉鎮衛生院都想高薪挖他,但是他還是選擇了留下來”,長汀縣衛校校長郭偉說,“這幾年,劉劍光是免費護送重症患者到上一級醫院就醫的,就達到300多人次。”
問起村民就診情況,劉劍信手打開電腦,當天的十幾條門診記錄跳了出來。點開其中一位82歲村民的就診記錄,老人的病史、歷年就診情況,甚至每次用藥量和用藥後的反饋都一目瞭然。
“十幾年跟蹤下來,我對很多村民病情的瞭解,比對自己親人的還多。”劉劍笑稱,一些常年臥牀不起的老人,什麼時候該用什麼藥、飲食起居有什麼注意事項,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現在,劉劍不光承擔了劉源村近2000人的日常診療和公共健康管理工作,也是隔壁長期沒有村醫的紅中村居民的“健康使者”。
劉劍業餘時間還不斷自學,在2005年成了當時長汀縣400多位鄉村醫生中爲數不多的執業醫師。2010年,他再次通過考試,成爲一名內科主治醫師,更是成了周圍鄉村醫生中的“業務能手”。
“做鄉村醫生,需要耐得住寂寞,也需要提高水平,才能換來別的工作無法替代的成就感。走在村裏,老鄉看到我都是笑臉,覺得到我這兒看病放心,這是我留下來的最大動力。”劉劍說。
白髮村醫的故鄉情:“再累也不能退休”
他瘦,高高的,頭髮花白,直挺地站着,套在身上的白大衣雖略顯寬鬆但整齊乾淨,十幾平方米的診所就是他一生奮鬥的戰場。
他是遼寧省岫巖縣興隆鎮五道河村的村醫馬啓三。生於1938年的他,憑藉“一根針、一把草”行醫近60年,在一方十幾平方米的小診所中見證着鄉村生活的變遷,守護着幾代村民的健康。
“彆着急,先坐下,號號脈。”時至今天,雖然診所也有血糖儀、血壓計等設備,77歲的馬啓三行醫依然習慣於“望聞問切”的古法。治療時,他也習慣開飲片方子,配置中草藥藥劑。“這些中醫療法都滾瓜爛熟了。我相信老祖宗們的智慧。”
1956年,18歲的馬啓三向當時70高齡的老中醫劉萬祥拜師後,悉心鑽研脈理、草藥配置,學會了“看家的本事”。近60年後的今天,手捧幾捲紙張發黃的《脈經》,馬啓三依然可以倒背如流。“給人看病,要是自身功底不過硬,那不是拿人家的性命開玩笑麼?”
一方洗得褪色發白的藥箱中,裝着一把鋼針、一個聽診器、幾捆草藥,還有記錄着村民病情的本子。路況好的地方騎自行車,路況差的地區靠雙腿,無論晨昏冬夏,近60年來,馬啓三夏天頂着酷暑蚊蟲送醫送藥,冬天在沒膝深的大雪地徒步跋涉,治好了無數人的“頭疼腦熱”。
鐵打的診所流水的村醫,近60年來,村子裏先後出現多名醫療人才,可都出於種種原因轉行,只有越來越老的馬啓三始終在堅守。從風華正茂的青年到耄耋老人,馬啓三如今頭髮花白,打下手的只有72歲的老伴。“村裏2000多名村民等着我看病呢,再累也不能退休。”
像馬啓三一樣,當初從“赤腳醫生”走過來的鄉村醫生年歲漸長,又找不到合適的年輕人接班,這已不是個案——老齡化已成爲鄉村醫生隊伍建設面臨的普遍問題。
有鑑於此,來自寧夏的鄉村醫生、全國人大代表馬玉花建議,建立規範的鄉村醫生養老保障制度,解決鄉村醫生的後顧之憂。
“蛇醫”曾憲國:“我們更應該與政府和老百姓一起想辦法,要讓每個人活得健康”
“永州之野產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御之者。”柳宗元的《捕蛇者說》讓不少人談蛇色變。
與永州同處湘南的郴州同樣有不少毒蛇出沒。1997年夏天,郴州市永興縣黃泥鄉一名30多歲的村民不幸被銀環蛇咬傷致死。這樁不幸卻傳奇地開啓了鄰村一名年輕村醫的成長之路。
他叫曾憲國,上世紀90年代從永興衛校畢業後,就在黃泥鄉東澤村開了一個衛生室。
毒蛇傷人事件發生後,曾憲國得知他所在的永興縣及周邊相鄰的醫院都沒有開設蛇傷救治專科,歷來蛇傷患者只有求治當地草醫治療。即使幸運得救的患者也要長時間忍受痛苦的煎熬或最終出現不同程度的殘疾。
爲學習蛇傷救治,曾憲國利用業餘時間大量閱讀蛇傷專著,惡補中醫、內科、外科、急診科等知識,並上莽山、廣州拜師求學。
逐漸,曾憲國的蛇傷治療技術形成了獨特完整的體系,從蛇口中救下的人數以千計。當地人說,別的病人都是小地方治不了往大地方送,“只有被蛇咬傷的人,都不往大地方送,而只往曾憲國的診所趕”。
2005年6月的一個凌晨,曾憲國接到遠在60公里外的七甲鄉清塘村打來的電話:有人被蛇咬傷,生命垂危。
從黃泥鄉到七甲鄉,有一半路程山高路險,一不小心就可能車毀人亡。在黑暗中開着摩托車顛簸兩個多小時後,曾憲國終於趕到了被五步蛇咬傷已5個半小時的患者王玉寶身邊。患者已經病情危急,出現了死亡率超過80%的彌散性血管內凝血。
曾憲國沒有放棄。在經過長達23天的搶救治療後,王玉寶終於痊癒。
曾憲國的名氣越來越大,做的“分外之事”也越來越多。他自編了《蛇傷科普知識》小冊子,印了5萬多份,免費發放給鄰近村的鄉親。近來,他又在互聯網上忙開了,開通了“蛇醫曾憲國”微信公衆號,短短几天,已有超過1.2萬人關注。他希望通過網絡讓自己的治療惠及更多被蛇咬傷的村民。
2013年1月5日,中央領導在中南海接見全國首屆“最美鄉村醫生”代表。當被問到“你們最困難、最需要政府解決的問題是什麼”時,曾憲國站起來回答:“是醫療風險。”他的發言引起在場18位代表共鳴。
“目前的醫療和社會保障體系確實還存在不完善的地方。作爲醫生,我們更應該與政府和老百姓一起想辦法作貢獻,儘快改變這種局面,讓每一個人都活得健康,活得順心。”如今,已成爲縣政協委員的曾憲國依然堅守在鄉村醫生的崗位上。
勇於創新、勤于思考,曾憲國是新一代鄉村醫生的典型代表,爲浩大的醫改工程提供了來自最基層的有力支撐。
“鄉村醫生是我國醫療衛生服務隊伍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最貼近億萬農村居民的健康‘守護人’,是發展農村醫療衛生事業、保障農村居民健康的重要力量。”——《國務院辦公廳關於進一步加強鄉村醫生隊伍建設的實施意見》這樣“定位”鄉村醫生。在數月的調研中,這些健康農村守望者的形象在記者腦海裏日益豐滿,生動鮮活。
無論是“麻風醫生”成斌的投入還是老區村醫劉劍的堅持,無論是“拒享清福”的白髮醫者馬啓三還是一路走在鑽研和探索路上的“蛇醫”曾憲國,儘管他們各有各的故事,但他們身上堅韌、執着、負責、忘我的共同品格,都在書寫着鄉村醫生大愛無疆的人生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