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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句話用到官場也頗為恰當:好官有其共性,壞官各有壞法。
壞官有四種,一曰庸,二曰貪,三曰昏,四曰昏且貪。其危害依次遞增。長期以來,貪官成為過街老鼠,而昏官似乎還逍遙於口誅筆伐之外。其實,從各方面看,昏官比貪官更可怕。
『GDP牛皮』下的『大手筆』
昏官之為『昏』,利令智昏是也。這裡的『利』,包括『利益』和『功名』,而追求功名的背後,則是向上爬的衝動。官員追求昇遷的動機本無可厚非: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問題只在於怎麼個爬法。愛財應取之有道,無道者是為貪官;求名亦應謀之有道,無道者即為昏官了。
謀名無道主要在決策。從決策者角度找原因,政策失誤無怪乎三種情況:『背』、『愚』、『昏』。『背』者時運不濟也,運氣不佳,源於人類理性的有限。『愚』者本事不濟也,主觀上不乏審慎態度和實事求是精神,無奈肚子裡的『水』太少,所以常常算錯了盤,看走了眼,導致決策失誤;『昏』官大多信奉『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信條,決策好大喜功,不循定規,不顧起碼的理智和常識,知其不可而為之。原安徽省副省長王懷忠的行為頗為典型。在制定『九五』計劃時,他根本不考慮實際情況與經濟發展水平,主要依『政治需要』制定發展目標。阜陽市計委一開始提出了GDP增長13%。但這個數字被認為『太低』,『不符合政治需要』,計委無奈調到15%,但仍達不到王的期望。計委只好第三次調整,從15%提到18%,但再次遭到否決。最後,在和計委『討價還價』之後,王懷忠作了讓步,把阜陽『九五』期間經濟平均增長目標定為22%(不是他理想的28%)。實際情況如何呢?擠出水分後,阜陽『九五』期間GDP實際增長率為年均4.7%。回過頭看,王懷忠相信能實現22%的目標嗎?恐怕他自己都不相信。當決策者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堂而皇之成為政策時,那就只有用『昏』字來解釋了。
牛皮吹大了,當然得硬著頭皮橕下去,支橕『GDP牛皮』的往往是『大手筆』,於是勞民傷財的政績工程就順理成章了。王懷忠『好大』在阜陽人人盡知。那幾年,『大』字幾乎是口號、標語中使用頻率最高的字眼。『構建工業大走廊、營造外貿大都市』,『十大農業艦隊,五大農業工程』等等,仿佛重新回到了『大躍進』時代。20世紀90年代初,王懷忠提出了將阜陽建成淮北大都市的設想,與之相匹配的是『大機場』計劃,目的在於提昇阜陽的『國際形象』。他向安徽省民航局提出,保證上座率在60%以上,如果客源不足由阜陽地方財政補貼。有人算了一筆賬,機場如果啟動,阜陽財政每年將要補貼700萬元以上,以阜陽連工資都發不起的財力,如何可行?然而可笑的是,一直到飛機場擴建完畢,王懷忠連可行性報告都沒有看幾頁。與大機場相媲美的是建設世界上最大的動物園的計劃,裡面養千只老虎萬頭巨鱷。王懷忠在沒有規劃設計甚至沒有一個成熟思路的情況下,圈地數百畝,發動數萬乾部、教師、學生去做開挖『龍潭虎穴』的義務勞動,毀了不少良田,工程歷時3年,耗資千萬,最終半途而費。
昏官的大致輪廓
竭澤而漁、勞民傷財當然會引起民怨,於是瞞上欺下就成為昏官的又一個必然特性。王懷忠決定開挖龍潭虎穴毀了不少良田,被佔土地的村民們成群結隊前往市委市政府上訪請願,王允諾給村民賠償,到現在也沒有兌現。從決策的草率程度看,也許他壓根兒就沒有考慮過兌現的問題。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失信算個什麼,違法也在所不惜。於是就出現了另外一幕:1995年飛機場擴建工程正式動工,阜陽市的政府工作人員、教師、農民每人被攤派了數百元的機場建設費。從當年起,阜陽市委市政府開始下達硬性財政收入指標,某鄉鎮曾經發生過一起鄉長帶槍強收提留款打死村民的事件,而王對此不聞不問。
寅吃卯糧也好,勞民傷財也罷,無奈當地的基礎實在支橕不了大牛皮,最後只能在數字上做文章了。於是,無中生有,在數字上玩點金術,就成為昏官的另一絕招和共性。在任亳縣縣委書記的時候,有一年亳縣向安徽省上報鄉鎮企業的產值,當時全縣鄉鎮企業產值只有幾千萬,但王懷忠大筆一揮,上報材料上產值就變成了幾個億。這個『成績』很快成了安徽省的典型。王懷忠造假到極致的是,有一年阜陽市上報的財政收入竟達400多億,而在渦陽縣則出現了納稅人為秦始皇、克林頓、葉利欽等古今中外政要名人的假納稅發票。
至此,我們對昏官的『生相』應有一個大致的輪廓:好大喜功圖增長,吹牛皮;用『大手筆』支橕大牛皮,借政績工程造勢,勞民傷財吃子孫後代,而決策上又極為草率;瞞上欺下,一意孤行,目無黨紀國法;無中生有,數字游戲,弄虛作假造英雄。
政績虛假,好處一點不假
昏官此時比貪官更可怕,首先在於昏官造成的損失要大得多。胡長清貪污受賄600萬,成克傑1000多萬,肖作興2000萬,在貪官中算得上登峰造極了。然而,與王懷忠『昏』所造成的經濟損失相比,區區幾千萬顯得不足掛齒。從1995年動工到1998年完成,阜陽機場耗資從預計的6000萬追加到3.2億。結果怎樣呢?2002年阜陽機場旅客吞吐量一共為920人次,每條航線的年度財政補貼高達400萬元,加上190多名員工的工資和龐大的運轉、折舊費用,徒有其表的『大機場』成了地方財政的沈重包袱。據估計,王的一系列『政績工程』使阜陽到期財政負債達20多億元,相當於目前財政可支配收入的5倍,至少透支了阜陽未來10年的財力。結果,從1995年到2000年6年間,阜陽GDP同比沒有任何增長。『王肖(作興)時代』結束後的2002年,阜陽經濟首次出現增長,增幅為4.1%。
昏官此處比貪官更可怕,還在於昏官的腐蝕效應具有全方位性。貪官和昏官都會改變當地的政治生態和游戲規則。在貪官治下,『要想當官就要花錢,當上官就要搞更多的錢,有了更多的錢就能當更大的官』。可惡是可惡,但還限於貪官『治下』:我不在阜陽,想昇官也犯不著給阜陽的王書記送錢。換言之,貪官的腐蝕效應主要是向下的,即便免不了對個把上級也孝敬孝敬,頂多也就是垂直輻射而已。昏官可就不同了。說王懷忠『昏』當然只是從黎民百姓的立場來說的。換個角度看,王懷中不但不『昏』,而且還聰明絕頂。王被譽為官界『奇纔』,為了往上爬而頻出『昏招』其實並無新奇之處,奇就奇在他的招數特靈驗,政績雖然虛假,給王懷忠帶來的好處可一點不假:1993年當上阜陽地委副書記、行署專員後,兩年之內就昇任地委書記(次年撤地改市後成為市委書記),而當上市委書記僅3年之後又一下成為安徽省的副省長,平均兩年多昇一次官。『王懷忠現象』給他的下級、同級甚至高一級別的官員傳達了什麼信息呢?
昏官最可怕之處,莫過於大家還沒有意識到他們的可怕。毒鼠強之可怕,在於有劇毒而無味。昏官較之尤甚:不僅無味,而且往往會被冠之以『香』—用王懷忠恩師的話說,這叫『有開拓精神』。王有貪的一面,更有昏的一面,他栽在『貪』字上,但假如他不腐不貪呢?會不會繼續『開拓』著,繼續昇遷著,繼續向上下左右示范著,直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昏官之禍甚於貪官,就在於人們往往把發昏當作開拓精神熱烈擁抱—難道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嗎?
如此『基本原理』
所以說,貪官要打擊,昏官也要打擊。解決的根本之道,還在於鏟除滋生貪官和昏官的土壤。別看王懷忠文化不高,但他對我們的乾部體制研究得很深,『甚至比很多從事乾部體制研究的乾部研究得還深』。何以見得?王很早就明白了一條最基本的原理,現行的乾部體制,實際上是上面說了算,一把手說了算,『只要你能搞出政績,就算你能,能上,但關鍵不是讓百姓看到政績,要讓領導看到政績』。
近年來,各地組織部門在乾部選拔中不斷出臺新的制度和規定,強化民意測驗,但為什麼沒有能阻止張二江、馬向東、王懷忠之流的亨通官運呢?以筆者愚見,其中最重要的有兩條,一是要敢於動真格,二是精於制度細節的設計。敢動真格就是要強化制度剛性,敢於觸及深層次的制度結構問題。精於制度細節設計要求腳踏實地關注技術細節,使制度和規則具有高度的可操作性。如果只是滿足甚至津津樂道於號召、大方向、大原則和一些中看並不那麼中用的規則,那又與『政績工程』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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