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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城市建設研究院總工程師徐海雲就城市生活垃圾處理工作公開致信番禺華南板塊居民
1月14日廣州市政府正式發起垃圾處理網絡問計於民活動後,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近日,中國城市建設研究院總工程師徐海雲就城市生活垃圾處理問題專程致信番禺區華南板塊居民,現轉登如下(略有刪節):
尊敬的番禺華南板塊居民:
你們好!首先感謝你們對垃圾處理的關注,並很榮幸地受到邀請參加有關垃圾焚燒的公開辯論,我也提出幾點要求:
1)“番禺華南板塊居民”不是個人,應該是個羣體,我估計就如“人民”一樣是一個泛指。既然是公開辯論,就應該有組織方、有聯繫人。
2)我現在是在職的,而且是從事這個行業的,不能如“退休了”的,也不從事這個行業,可以“無所謂”。我對自己的言論是負責的,不僅對現在負責,而且對將來負責。因此,我要求辯論一定要全過程公開,要記錄在案,最好能夠電視直播。
3)因爲是在職的,時間只能在週末,同時也需要提前商定。
4)有關參加辯論“差旅費”等費用需要組織方支付,沒有“利益集團”爲我出這筆費用。
你們電話中同意我的要求並答應儘可能落實。由於至今沒有收到你們的任何信息,預計這次公開辯論不會如期進行。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爲這次公開辯論做準備。在網上瀏覽了你們的想法,並重點收集趙章元先生(據說是辯論另一方主要代表)的觀點和主張。總體上,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爲了處理垃圾、人的健康和保護環境。但我們對發展生活垃圾焚燒的思路上卻截然相反。爲什麼差距那麼大呢?反覆自問,總結有以下幾個方面。
1.戰略層面的問題與戰術層面的問題不要混爲一談
如果把垃圾處理比做一場戰爭,或保護地球家園的一項事業,同樣有戰略層面和戰術層面的考量。從戰略層面上或者從百年爲單位的尺度看,“垃圾就是放錯位置的資源”,“垃圾是未來工業的礦藏”,我們將向“零垃圾”社會邁進。但從目前看,或者以十年爲單位尺度看,“零垃圾”是不可能的,因爲有消費就會產生垃圾;類似的道理,將全部垃圾進行回收利用也是不現實的。
2.理論層面的問題與現實層面的問題不要對立
理論層面上往往是抽象的,而現實層面往往是具體的。
理論層面上:垃圾成分:有機物,無機物,金屬、廢紙、廢塑料等可回收物。
現實層面上:衛生紙、衛生巾、避孕套、各種鮮果皮、乾果殼、形形色色的包裝廢棄物、破舊衣服……有多少消費品,可能就有多少種相應的垃圾。此外,這些垃圾來自不同的每一天,來自千家萬戶,來自於人民。你看到的是人民,我看到的是每一個不同的人,這裏面有好人、也有壞人;有心情高興時候的人,也有心情鬱悶的人;有富有的人,也有貧窮的人;有健康的人,也有患各種疾病的人等。所以分類收集是相對的,不管如何分類收集,總有剩餘垃圾。德國、日本是公認的分類收集比較好的國家,2007年日本德國人均日焚燒垃圾量(主要是剩餘生活垃圾)也分別達到1千克和0.6千克。
理論上焚燒過程是碳轉變爲二氧化碳的過程,現實中也會有不完全反應的存在,所以灰渣中有未燃盡的物質存在是正常的,關鍵看有多少,《生活垃圾焚燒處理技術規範》規定爐渣的熱灼減率應控制在5%以內。
煙氣排放指標在某一時間超過標準限值,算超標嗎?同樣不是,標準規定的是一定時間範圍均值,如小時均值、日均值等。
3. “學說”語言的表述與工程語言的表述不能直接對接
“學說”(這裏的學說指的是文學、數學和假說)的描述往往是形象的、誇張的,甚至是完美的;工程層面的描述是嚴謹、有時還是近似的,是考慮現實多種因素,往往是經驗的結晶。
趙章元先生對太平洋垃圾島的描述就帶有超級文學色彩(從美國加利福尼亞出發,經夏威夷羣島,延伸至日本的900多公里的水域上,出現兩個巨大的“綠色島嶼”,“這不是島嶼,而是垃圾山”,趙章元說,這裏正在形成全球最大的垃圾場。兩個巨大的垃圾集中地,橫跨北太平洋,逐漸形成了一座“垃圾大陸”。面積約343萬平方公里,超過歐洲的三分之一,這就是臭名昭著的“太平洋垃圾大板塊”,也被稱爲世界“第八大洲”。)我看到這樣敘述,感到心頭一驚,這是由多少垃圾量堆積?是否影響航行?查了一下出處,才恍然大悟,原文形容爲廢塑料湯“plastic soup” of waste或者垃圾湯(waste soup ),這很形象,如果把太平洋比做一盆水,漂浮的塑料垃圾就成爲“垃圾湯”。Charles Moore先生(發現這一現象的人)還具體敘述道,這個“垃圾湯”在衛星上看不見的,垃圾大多懸浮在水面下,還假設估算了垃圾總量有300多萬噸。可見,這是“很稀的垃圾湯”。趙章元先生的描述就進一步將“垃圾湯”演繹爲“垃圾島”或“垃圾場”。由此,我聯想到報道“根據一些公開的數據和報道,作爲垃圾焚燒第一大國的日本,儘管採取了嚴格的標準,但仍然是二噁英排放第一大國,空氣裏二噁英的含量是其他工業國家的10倍。”這個結論沒有說明時間和地點,“發達國家空氣中二噁英的含量”又是從何而來,估計是推理而來。扔1袋白糖(100千克)到太平洋裏(太平洋是世界最大的海洋,它的面積達17967.9萬平方公里,平均深度爲4028米,總水量約7億立方千米),計算白糖濃度0.14Pg/立方米,如果扔10袋白糖,太平洋白糖濃度將增加10倍。但是工程上能夠認爲這樣嗎?
工程不是簡單算術。有人提出,垃圾都分類回收了,剩下一點就可以不建或建規模很小的處理設施了!沒有考慮垃圾產生的波動性、回收行爲的波動性、回收產品的波動性以及保障性因素。澳門平均每天產生800噸生活垃圾,爲什麼建成了1700噸/日處理能力的焚燒廠?這裏就有垃圾產生的不均勻性和保障性問題。
工程必須使用成熟技術。趙章元先生針對某技術竟然提出“不成熟也要推廣”,令人驚詫。他可能對建設項目有關規定了解太少。從研究、試驗角度應該鼓勵大膽假設、大膽試驗,並容許失敗,這樣纔有利於創新,但工程建設特別是公共工程必須使用成熟技術,使用不成熟的技術就是犯罪。在垃圾處理領域,教訓是深刻的,你們不知道這十多年來,全國有三十多個以垃圾資源化爲幌子的所謂新技術項目,給國家造成了數以十億元計的損失。
他們的技術名稱花樣不斷翻新,欺騙手法各有特色,但主題都是圍繞生活垃圾中可生物降解有機物利用、資源化利用。恕我直言,我不能在這裏點名。他們往往戴着各種“綠帽子”,貼有各種標籤,如“生物科技”、“高科技”、“綠色”、“環保”,其中有些公司還披着外資外衣,以“招商引資”面目出現,以“關係”和“媒體”開路,同時爲逃避監管和處罰鋪路。曾經有一家公司,對我這樣說,我的堆肥產品出口到日本,我說能否給我看一下海關證明,他說這是商業祕密。我說你是開玩笑,我國出口到日本的農產品還受到各種限制和檢測。其實不需要多少知識,就可以判別這類公司的虛假程度。首先分析一下投資構成。什麼1個多億甚至2個多億的投資,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實際投資被誇大了10倍以上,而其中的廠房投資佔主要投資。其次看一下實際處理量和處理產物的去向。道理很簡單,各種垃圾一旦混合後,再試圖通過技術手段把它分開,技術上做到了,成本就會很高。這類所謂的綜合處理廠,最終還是將大部分垃圾(除去水分蒸發外)或送去填埋、或送去焚燒。這也就是爲什麼,要實現某種垃圾清潔利用,需要在源頭對這類垃圾進行單獨收集。
去年我看到這樣的建議:每個家庭把廚餘垃圾單獨收集後,集中拿去養豬,豬產生的糞便再作爲肥料用於農田,這是一個生態、環保的創意,請我評論。我說從宏觀上或戰略層面上講,是非常好的,實現了有機垃圾的梯級利用,但要把它作爲一個城市或一個地區政策去實施,還有致命的障礙,比如,來自千家萬戶的廚餘垃圾如何實現防疫,如何保障安全。所以,垃圾處理方式的選擇,要考慮綜合因素,我總結爲衛生、環保、安全、經濟一個都不能少。
4.辯論內容回答
明白了這三方面的差異,我就可以很簡單地回答你們的問題。
1)二噁英是否對人體有害?有害程度有多大?
答:理論上二噁英對人體是有害的,但現實中要看量多大。德國在1993年有一項調查,93個養雞場雞蛋中二噁英含量平均值爲1.81,最大值爲23,4,最小值爲1.03,上述單位是pgTEQ/g脂肪。顯然吃雞蛋時,其中的二噁英對人體是無害的。
2)垃圾焚燒是否會產生二噁英?二噁英在垃圾焚燒過程中是否可控?是否對人體無害?
答:理論上垃圾焚燒會產生二噁英,但要看焚燒過程中分解多少、新產生多少;二噁英在垃圾焚燒過程中是可控的,對人體是否有害回答見上。
3)垃圾焚燒是否還會產生其他有害物質?是否可控?如何處理?
答:垃圾焚燒當然會產生其他有害物質如重金屬,如何處理要看這些有害物質的濃度。
4)垃圾焚燒廠的安全距離應該是多少?300米是否合理?是否有科學依據?
答:我沒有參加這一標準制定。安全距離是指衛生防護距離還是環境安全距離?從環保角度300米是不需要的,從衛生角度,考慮到垃圾運輸的實際影響,300米應該是經驗值。
5)垃圾焚燒是否是最好的垃圾處理方式?是否有其他方法可供選擇?
答:我們講垃圾焚燒,從來都是指回收利用後的剩餘垃圾,對於回收利用後的剩餘垃圾,從工程角度分析,目前只有兩種方式可供選擇,即衛生填埋焚燒處理。沒有衛生填埋場地,就得選擇焚燒。
剩餘垃圾處理方式主要就是填埋和焚燒,我想這點我們很容易形成共識。有土地資源處理,可選擇土地處理。沒有土地,就得選擇焚燒處理並儘可能進行能源利用。我在網上看了一個帖子說“死了都得燒”,話糙理不糙。
總有人問我,垃圾焚燒處理是不是最好的辦法,這實際上是戰略性問題。我的回答很簡單,這是無奈的選擇、合理的選擇、也是科學的選擇。垃圾處理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回收利用,我們說的垃圾焚燒從來都是指生活垃圾中剩餘垃圾處理,垃圾焚燒和垃圾回收利用處於不同層次,爲什麼要把它對立起來?現實生活中很多具有類似的關係。建設監獄與遵紀守法教育不能簡單對立,疾病預防與醫院建設不能對立。不能說我們全力加強遵紀守法教育,就不建設監獄,也不能因此把監獄能力配置在低水平;不能說我們加強疾病預防,就不建設醫院,也不能因此把醫院牀位配置在低水平。
5.困惑與建議
我深知當前中國生活垃圾焚燒處理存在很多問題,公衆強有力的監督才能促進其健康發展;我堅信中國城市生活垃圾焚燒處理髮展是環境保護的內在要求,是節能減排的,是大勢所趨,不是某個人或“利益集團”能夠左右的;我預測,2020年前國內年生活垃圾焚燒總量將超過美國,2025年前超過日本。
我困惑,爲什麼我們的媒體上,有關垃圾處理的說法充滿着謠言和謊言。舉例如下。
“據介紹,制訂歐盟標準的歐洲國家也已進行反思,紛紛關閉焚燒爐,頒佈禁燒令。目前有超過15個國家和地區,通過了對焚燒垃圾的部分禁令。”這樣的說法很能蠱惑人心,如果你稍微深入瞭解歐洲的垃圾焚燒,就可以知道這是無中生有。
是誰在製造“蘑菇雲”,請看這樣的標題:《廣州垃圾焚燒爐爆炸四人受傷現場現蘑菇雲》。一個普通的鍋爐水管爆裂事故,竟然描繪成出現“蘑菇雲”,不知道這些記者是什麼水平?
“日本東京建成的25個垃圾焚燒廠,已經有15個停產”。(注:東京人看到這個數據會笑話的,到網上查一下就知道,這不是公開造謠嗎?)
“作爲發展中國家,中國的垃圾量正以10%的年增速向人們的生活圈不斷逼近,如何處理困局已擺上了政府的日程表。” (注:典型的以訛傳訛數據。)
“全世界垃圾年均增長速度爲8.42%,而中國垃圾增長率達到10%以上;據相關統計,全世界每年產生4.9億噸垃圾,而中國就佔到了其中的近1.6億噸。面對如此龐大的垃圾山,現在燒還是不燒?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注:作者大概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日本政府規定東京八環路以內不允許毛菜上市”。(注:你以爲東京是北京,有八環路嗎?)
這些還是可以覈實的。還有許多難以覈實的。有人說,你可以寫文章批駁他們,我回答:如果他們說月亮上有隻猴子,讓我證實也很費勁。
實踐勝於雄辯。我想你們何不實踐趙章元先生的方案,請環衛部門配合你們,不再去你們居住區收運垃圾或者只收運10%。趙章元先生說“現在我瞭解的我們國內大部分企業能夠把垃圾分類回收到10%多,剩下的沒有辦法就埋掉了。但做得好的呢?有的剩下的是0,江蘇有一個宿遷縣,那是垃圾分類之鄉,發展了很多小企業就是專門管這一部分。國外也是這種辦法,最終都是按照循環利用的思維,把垃圾分類以後,回收,最後所剩無幾。我想這種方法可以把垃圾處理到沒有的程度,或者是分類利用掉百分之九十幾,這樣的話,並不比垃圾焚燒慢。”我建議春節後也不用去辯論了,省下這部分費用用於上述實踐。
提前祝大家新年愉快!
徐海雲於北京
2010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