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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心公社特別策劃】
中年離婚,成本到底有多高?
一句“人到中年”,道出多少中年人的沉重與無奈。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經濟負擔最重;人到中年,沒有了年輕人的衝勁和激情,也沒有老年人的平靜與恬淡,處在人生不上不下的關口,心情最易鬱郁。
人到中年,就連離婚都不那麼容易。
感情早已死亡,夫妻卻還在一起幹耗。老人怎麼辦?孩子的前途會不會受影響?一套房子怎麼分?沒地方住該如何?所有這些都是離婚的成本,每一樣都得用後半生來埋單。
於是就有了孩子一高考完就去離婚的“考後離婚族”,於是就有了付不起成本而不能離婚的“耗婚族”。
於是,也就有了這麼多道不清、理還亂的一聲嘆息……
【起 因】
最初的電話是一個叫鄭桐的男孩子打來的,在他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
那天鄭桐的爸媽兌現了一直以來的承諾,帶他去吃天津最貴的自助餐。“其間爸媽都很沉默,但我覺得可能是因爲我能考上一流大學,他們太高興了。可是就在我們吃飽快要離開時,爸爸忽然很嚴肅地說他們要離婚,並請我理解他們。”鄭桐忽然激動起來:“我沒法理解他們!爸爸說他們早就沒了感情,不離婚只是怕耽誤我的學業。如果我知道自己考上大學的代價是失去一個完整的家庭,我寧願這輩子都不上大學!”
鄭桐請求聞心幫他勸勸他的父母,於是這纔有了聞心和鄭森的見面。
和很多年過不惑的男人一樣,鄭森的肩上也揹負着沉甸甸的責任——多病的父母、消費慾較強的妻子、還在求學的兒子。因爲經常在工程現場,鄭森被曬得黝黑,因而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經濟負擔重,鄭森不得不接點私活兒,這讓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關注妻子。兩人從爭吵到無話可說,相對無語時的尷尬瀰漫在兩人心中的每一個角落,而後生根、膨脹,擠壓得雙方都喘不過氣來。
2008年的秋天,兩人第一次談到了離婚。可是兒子正讀高三,他們都怕離婚會影響到兒子,於是約定兒子高考後再離。然而,對於鄭家來說,2009年是多事的一年,鄭森的父母相繼去世,深受打擊的鄭桐在高考時發揮失常,以3分之差與心儀的大學失之交臂。
復讀?還是讓兒子讀一所普通的大學,從而儘快結束這段痛苦的婚姻?鄭森夫妻很快做出了決定,只要兒子考大學的事兒還沒塵埃落定,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離婚。非但如此,他們還共同製造了一個和諧家庭模範夫妻的假象,用以彌補老人去世帶給兒子的創傷。
可憐天下父母心!
因爲出差在外,鄭森的妻子沒能一同前來。她在電話裏說,聞心儘可以相信鄭森說的每一句話,因爲他們夫妻之間從來不缺少信任,缺少的只是適應。
“鄭森是個好人,我也是好人,但兩個好人的結合,並不一定就意味着美滿的婚姻。”鄭森的妻子葛萍在電話中對記者說:“也許我們太自私了,對不起孩子,所以,請您幫我們跟孩子解釋解釋。”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面對來自孩子和家長的雙重請求,聞心也犯了難。
情感線索
爲高考延續的婚姻
2009年6月9日,我醒來時發現妻子已經不在身邊了。閉上眼,想想從今以後再也不用過這種同牀異夢的日子了,居然忍不住在牀上打了個滾,如果不是怕妻子突然進來看到,我說不定還會翻個跟頭。
客廳裏,妻子抱着她的大花貓站在窗前。清晨的陽光順着她的頭髮傾瀉下來,在她身後灑了一地。我突然發現20年過去了,她身體的曲線依然那麼優美,可我已經不是當初爲她寫詩的那個“帥小夥兒”了——當年大家都那麼稱呼我。她轉過頭來,我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難以抑制的興奮。
因爲要離婚了,所以我們都很高興。
到現在我倆都還承認,我倆之間沒有原則性問題。無非是她喜歡養寵物,但是我討厭一切帶毛的東西;她吃飯時不讓我出聲音,但我非要吧唧嘴;她愛乾淨,但我就是改不了隨手亂丟東西的習慣;我想讓她學會委婉的表達,而她卻像激光槍一樣見誰都“突突”;我想趁着年輕多存點錢,但她卻想趁着年輕享受生活;我累了回家只想倒頭就睡,她卻想讓我陪她聊天……可生活就存在於這衆多的細節中,細小的不滿積聚起來,其能量就不能以加法來計算了。
說白了,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她要的我給不了,我給的她不喜歡;我要的她沒有,她有的那些我不想要。吵過鬧過,也試着改變過,但都沒有用,漸漸的,我們的婚姻除了責任和義務再無其他,甚至連爭吵都沒有了。她仍舊關心我的衣食飽暖,我仍舊把工資全部交給她,可我倆心裏明白,那只是責任。晚上躺在牀上,背對背,都沒有觸碰彼此的衝動。
我不是沒想過離婚,但那樣做對兒子太不公平了。自從兒子出生後,他就沒享過福。
兒子一出生就患有嚴重的溶血癥,妻子哭得差點暈過去。還在觀察期時,醫生就讓我們做好孩子需要換血的心理準備,這不僅意味着鉅額的醫療費,還意味着孩子治癒後可能有後遺症。我在醫院的走廊裏蹲了整整一晚上,聽着妻子的哭聲,下定決心就算兒子以後生活不能自理,我也要他活着,養他一輩子。後來兒子黃疸退了,我們虛驚一場,但兒子一定受了很多他說不出的罪。
兒子小時候家裏經濟條件不好,別的孩子奶水不足喝牛奶,我們只能給他喝稀飯,爲這,我和妻子沒少偷偷掉眼淚。妻子埋怨我無能,我也恨自己,但那些話,確實也傷了我作爲一個男人的自尊心。經濟條件漸漸好轉後,我爸媽又都病了,每個月光醫藥費就兩千多,哪裏顧得上兒子?記得兒子上初二那年,非常喜歡賽車,但是我帶他到店裏一看,好點兒的賽車要五六百,他拉着我就往外走,說還不如多給爺爺奶奶買點補品。
我們虧欠兒子太多了,難道竟連一個完整的家都不能給他?
於是,我和妻子都憋着、忍着,本想等兒子成家後再分開,可那太遙遠了,於是變成“等兒子工作穩定了”,最後變成了“等兒子考上大學後”。我和妻子之間沒了感情,多過一天就是多耽誤彼此一天,多煎熬一天。
所以那一天,妻子迫不及待地等着兒子醒來,要跟他商量我們離婚的事。幸虧我長了個心眼,對妻子說還是等兒子拿到錄取通知書再說吧,那樣大家心裏都踏實。
結果兒子沒考好,我倆躊躇起來。這時候離婚,不是要毀了兒子嗎?幾年的時間都熬過來了,怎麼就不能再等一年?
又是一年漫長的等待,300多天的煎熬。除了兒子,我和妻子沒有任何共同的話題。但是一家三口在一起時,我倆又擔心把注意力都放在兒子身上會加重他的負擔,所以總是絞盡腦汁沒話找話。
今年,兒子如願考入了他理想中的大學,我和妻子嘀咕了一夜,琢磨怎麼跟他談。最終我們決定直接告訴他。他長大了,是成年人了,我們相信他會理解的。
如果他實在不理解,那我們……就繼續湊合着過。
聞心幫助
孩子無權決定父母的婚姻
是否應該離婚,鄭森已經考慮了很久。2009年,面臨着兒子復讀、父母去世、工作變動等一系列變故,妻子給了他很大的支持。兩人也因此想過能否接着過下去,但幾次嘗試之後兩人發現,從此只能是朋友。
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修復。婚姻能夠修復的前提是雙方都願意去改變,但鄭森和葛萍都覺得改變帶給他們的痛苦比離婚更大。兩害相權取其輕,果真如鄭森所說,這段婚姻就沒有維持下去的必要了。
徵求了鄭森的意見後,聞心把採訪錄音放給在外邊等候很久的鄭桐聽。好幾次,他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當聽到父親用一種低沉而無奈的語調說出“如果他實在不理解,那我們……就繼續湊合着過”時,鄭桐終於趴在桌子上抽泣起來。
他的反應在聞心的意料之中,只不過這個19歲的男孩子流的淚比想象中還要多。聞心深信無論最終他能否理解父母的痛苦,但起碼他能諒解他們,尤其是在知曉了這份沉甸甸的愛之後。
“我從來不知道爸媽對我懷着這麼深的愧疚,也不相信他們的和諧只是表面上的。他們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真的。”鄭桐揉了揉眼睛。顯然,鄭桐從沒有意識到父母爲他付出了這麼多,同時又把這份付出隱藏得這麼深。
鄭桐聽錄音時,鄭森有意迴避,因爲覺得“不好意思”。回來後看着眼睛紅腫的兒子,他也動了感情:“現在我倆之所以看上去還能湊合,是因爲兒子一直在身邊,很多時候我們是做給他看的。如今他考上大學要去別的城市了,再以後工作、成家,不可能再天天陪着我們。如果我和他媽身邊連個知心人都沒有,就都成孤家寡人了。”想想那種生活,鄭森就覺得恐怖。
鄭桐不再言語。看得出,從理智上他能理解,但從情感上還是難以接受。
“鄭桐,如果你的父母要你跟一個你不愛的人結婚,你會同意嗎?”聞心問鄭桐。
鄭桐咬着嘴脣搖了搖頭,還是沒言語。
“父母對你有養育之恩,尚且不能決定你的婚事,那你又憑什麼決定父母的婚姻?況且,你已經19歲,是成年人了。父母該盡的義務都已經盡到,是不是到了你該爲父母做點什麼、承擔點什麼的時候了?”聞心問鄭桐。
鄭桐又一次趴在桌子上開始痛哭,鄭森輕輕地拍着他的肩膀。
【後 話】
接受採訪之後,鄭森和葛萍辦理了離婚手續。他們打來電話說了些感謝的話,但事實上,他們應該感謝自己,因爲他們培養了一個懂事的兒子。
其實,鄭桐最初的反抗只不過是感情上不能接受,他不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孩子。父親的真情流露打動了他,縮短了他們溝通的時間,僅此而已。“我相信,但凡爸媽還能湊合着過,就不會做任何可能讓我受傷的事。”鄭桐說,“如果能易地而處,設身處地去想想父母爲我付出了多少,我又回報了多少,對父母就不會有太多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