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老寶兒』這一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晚年又不幸患上腦栓塞。此時的他,左半邊身體已經無法活動自如,盡管如此,在心愛的外孫女璐璐生日這天,老人還是樂呵呵的。
采訪陳璐時,她翻出一箱子家庭照給記者看,裡面記錄的全都是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的場面,而她的姥爺總是被大家簇擁著坐在最中間。
姥爺走後,陳璐經常翻看那一張張充滿歡樂的照片,她知道姥爺已經被永遠地定格在這些影像裡了,不知不覺竟有一縷懮傷湧上心頭。那呼喚她乳名時親切慈祥的聲音,撫摸她面頰時一雙枯瘦的手,她出門時充滿關愛的注視和囑咐……都永遠地從她身邊消失了。看著相片中姥爺依舊慈祥和善的臉,她會想:如果照片也有靈性,就將姥爺對我們的關懷融化在這熟悉的目光中,護佑著一家人永遠平安幸福吧!
口述|陳 璐執筆|實習生肖明舒
『誰家有老人,誰家就等於藏著無價的珍寶。』這是老師上課時講的話,讓我不禁想到了姥爺。
那時的姥爺已經癱瘓在床,翻身都需要家人幫忙。放學後,我湊到他耳邊說:『從今以後,我就管您叫「老寶兒」吧?』他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我笑。那是我見過的最燦爛的笑,笑容使得他滿臉的皺紋一絲絲地堆攏,像金色的雛菊一卷卷地在微風中舒展。
『老寶兒』曾是我的『保護神』。小時候,我和表哥們總免不了磕磕碰碰,經常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現在看起來根本不是事兒,可那時卻總是爭得面紅耳赤。我特愛哭鼻子,每當看到我咧著嘴用手抹眼淚,『老寶兒』便不分青紅皂白地先訓表哥一頓給我出氣,還教訓他們說男孩子就應該讓著女孩兒。
『老寶兒』是個好動的人,平日裡最愛騎著自行車去天津的大街小巷轉悠,而他那輛半新不舊的自行車後座上,總有我小小的身影。國慶節時,他帶我到公園看煙花,天空猶如百花盛開,綻放漫天的絢麗繁華,令我陶醉;夏日的黃昏,我們一起去天塔湖邊乘涼,靜靜的湖水倒映著天際幻化無窮的雲朵,我們坐在石階上,為雲朵不時變化出的形狀起名字,我的笑聲夾雜著每有新發現時的驚嘆,他臉上的笑容則在落日中泛起金色的光暈。
我的最愛,是放學後讓『老寶兒』帶我去鐵道邊看火車。他的大手拉著我的小手,靜靜地等著遠處火車鳴響汽笛,咯——當當,咯——當當,那長長的墨綠色的客車從我們面前呼嘯而過,我會把車廂一節節地數到最後,心房也被震出了快樂的音符。回家的路上,他總囑咐我:『我只帶你一個人來看火車,回家可別告訴你的哥哥們!』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因為我知道,他的自行車後座只能帶一個孩子。
夏日的熱風掀動了他被汗水浸濕了的短衫衣角,我坐在車後面怡然自得地看著兩旁的街景,高興時我就問他:『您為什麼最喜歡我?』他歪過頭回答:『我最喜歡女孩兒了,你比你三個哥哥乖多了。』一直以來,對這句話,我深信不疑。
1998年,『老寶兒』患上了腦栓塞,左半邊身體不能自如活動了。一天放學回家,我看見他和姥姥相互攙扶著迎面走來,他們要去我家開的小店兒給我的爸媽送晚飯。我跑過去勸他:『您別去了,我媽自己能做飯……』可他執意讓我趕快回家。看著晃晃悠悠遠去的『老寶兒』,夕陽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滿頭銀絲亮閃閃地被風吹起,我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聽媽媽說,我們這一家子是靠『老寶兒』的付出纔走到今天的。有他在,即便經受生活的嚴冬,依舊能夠體味到太陽的溫暖,他臉上如壑的皺紋刻錄的是無盡的滄桑與風雨,平靜的面容背後則是超然與堅忍。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家搬到郊區生活,五口人一個月只有三十元錢生活費,這些錢只夠半個月吃用。為了下半個月不餓肚子,『老寶兒』扛著鋤頭起早貪黑地下地乾農活。他從小在城裡長大,起初根本不會乾,有一次,腳下一滑,掉到稻田的溝裡,一身的泥水;晚上回家,拿鋤頭的兩只手布滿了血泡。即便這樣,一個月下來,掙到的工分還是少得可憐,換不了幾個錢。
『老寶兒』一狠心,帶著家人又回到市裡謀生,沒有戶口,也沒有工作,一家人可怎麼生活?回到原先的家,卻在久未住過的屋子門口看到了一袋米。大家正在納悶米的來歷,鄰居周奶奶又送來一口袋蘿卜乾。周奶奶家裡四個孩子,生活也是很拮據的,『老寶兒』死活不肯收,周奶奶急了,把蘿卜乾一股腦兒全倒在炕上:『今天你不要也得要!』再之後,左鄰右捨的人們,有送山芋、送米面的,還有送糧票、油票的。大家都說,『老寶兒』這麼好的人,平日待人和善又熱心助人,不能看著他們一家大小挨餓。
雖是鄰居們患難的真情,卻又何嘗不是『老寶兒』多年來善舉換來的護佑,讓一家人走過了那段本已無望的日子!吃喝有了著落,『老寶兒』就張羅著做小生意支橕這個家,他在街邊賣過大蔥,三九嚴冬下河撈過魚蟲子,還炸過果仁兒,熬過麻糖,就這麼辛苦勞作,把孩子們都撫養大了。
長久以來,『老寶兒』無論面對任何艱難,內心深處都平靜如水,沒有怨恨、沒有懮郁,即使到了生命的盡頭,也如他一生中的任何時候一樣,坦然地承受著所有的磨難。
『老寶兒』臨終時,硬是比醫生斷言的時間多堅持了一個月。那時候真是讓人心痛,所有治療都只是在維持他有限的生命,換來的卻是不分晝夜的哀痛。舅舅實在看不下去,跪在他床邊痛哭:『爸,您走吧,別再受這份兒罪了!』的確,對於一生善良的『老寶兒』而言,與其長期深陷病榻的苦痛與煎熬,不如早日解脫。然而,『老寶兒』的眼神中依舊充滿了對家人的依戀和對生的渴求,他用依舊慈祥、平和與仁愛的目光,到處捕捉著親人的身影。我明白,唯有愛,纔讓他如此依戀這塵世。
後來,他還是走了,表情極為平靜,好像沈沈睡去。但我知道,他並未離開。他的人雖已無聲遠去,他的愛卻和我們緊緊相連……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