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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忙中出錯
幾個慕名來買瓷器的人,壞了霸槽和杏開的好事,讓霸槽懊惱不已。
狗尿苔無數次地領著外邊人進村買瓷貨,而這一次他反感了前崖顱,雖然還領著進村,卻自個在前邊跑起來,有意要讓買瓷貨人知道他腿短仍跑得快。他跑得真快,買瓷貨人拉著架子車,果然就攆不上。
進了村道,村道是東西向,朝南朝北是無數的巷子,家家的院牆又都用瓷匣缽和燒壞的缸瓮砌的,路面更是純一色的瓷瓦片豎著鋪成,狗尿苔在買瓷貨人不住口的特色中,大聲喊:買瓷貨了!所有的院牆都回應了,發出銅一樣的嗡嗡音。
這時,支書從巷道口的拐角過來了。他還是披著衣服,雙手在後背上袖著。他一年四季都是披著衣服,天熱了披一件對襟夾襖,天冷了披一件狗毛領大衣,夾襖和狗毛領大衣裡遲早是一件或兩件粗布衫,但要系著布腰帶。
支書的大衣似乎往下沈,他聳聳肩,然後步子加快了,面魚兒再沒跟上,站在那裡還嘴裡嘰嘰咕咕著,狗尿苔就迎上去,說了:爺,支書爺,來生意啦!
支書沒有搭言,眼睛一直瞇著,但抬頭瞅了瞅狗尿苔身後的兩個男人和一個婦女,眼裡發光了,問:買瓷貨呀?
婦女說:買十席碗,六席盤子,啥價呀?
支書說:公價。
婦女說:能便宜了就多買幾席。
支書說:百貨公司有搞價的嗎?
婦女說:這是來村上買貨呀。
支書說:是村上,不是我朱大櫃的。
狗尿苔看見支書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很和藹,似乎一直都在微笑,話一說完,臉卻陰沈了,並轉身往左邊的巷子裡走。
支書開了公房門,掏出旱煙袋,說:吃呀不?買瓷貨的說:不會。支書就蹴在條凳上自個吃煙,卻把鑰匙扔給狗尿苔,讓狗尿苔開小門了領買瓷貨的點貨。
狗尿苔受到重用,伸了伸脖子,覺得個頭高了一截,卻後悔今日出門沒帶上火繩,使得支書把一根火柴劃著了就插在煙鍋裡,然後端了煙袋杆使勁地吸。兩間屋裡各類瓷貨堆了一人高的壘兒,買瓷貨的大呼小叫,取了碗碟看成色,敲響聲,狗尿苔連說:小心呀,小心!支書哼了一下,卻又讓他出去了。
支書在公房裡收了賣瓷貨的錢,用筆在小本子上記賬,鋼筆寫著寫著沒了墨水,甩甩,還是沒墨水,他喊狗尿苔去馬勺家快把墨水拿來。
馬勺是會計,會計家肯定有墨水。狗尿苔急速地跑到馬勺家,馬勺沒在,馬勺他媽嘴脣烏青,手捂著胸口在院子裡坐著。馬勺他媽有心髒病,這是滿村人都曉得的,狗尿苔和她說話都得小心,耽怕聲一高她受驚,就低聲緩氣地說支書要墨水哩,墨水放在哪兒他取了給支書送去。馬勺他媽手指了指上房屋的櫃臺,狗尿苔取了墨水瓶,墨水瓶沒了蓋,走出門。馬勺他媽站起來要給他說什麼,他不願意和她多說話,貓了腰小跑,卻在巷口打了個趔趄,墨水就灑在地上。
墨水瓶裡只剩下半瓶了,狗尿苔就害怕了,左右看了看,是沒人,忙用腳踢著土遮蓋了地上的墨水痕跡,反身到了馬勺家,給馬勺他媽說:嬸,我口渴,桶裡有水沒?
馬勺他媽說:吃啥好的了,大冷天的口渴?
狗尿苔已進了廚房,忙舀了一瓢水把墨水瓶灌滿,出來說:嬸,你家水放糖了,恁甜呀?就走了。
狗尿苔很得意,他覺得只有他纔想到了在墨水瓶添水,換是牛鈴,甚至水皮,是絕對想不到這點子的。但他再不敢小跑了,小心翼翼地端著墨水瓶,生怕有一點一滴灑出來。
在公房裡,支書用筆吸了墨水,寫出的字淡得看不清。支書說:從馬勺家拿的?
狗尿苔說:馬勺不在,他媽在哩,他媽病又犯了。
支書就看著狗尿苔,看得狗尿苔心虛了,開始咬指甲。
支書說:瓶子這麼滿的?
狗尿苔說:啊滿。
支書說:你路上栽跤了?
狗尿苔說:啊沒。
支書說:沒?你襖上有墨水點子哩,還敢說沒?!
狗尿苔慌了,一下子把什麼都坦白了,支書吼了一聲:你滾!
狗尿苔這纔知道添了水墨水就用不成了。滾就滾吧,離開了公房院子,牛笑得集體打了個噴嚏。
支書沒有說他是在搞破壞,也沒有說讓他賠墨水,狗尿苔就沒有恨支書,他自己恨起了自己,把棉襖脫了,只穿著裡邊的單褂子,一直往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