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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惡夢靈驗
水皮把守燈治漆毒的事向支書告了密,憤怒的守燈竟要把自己的病傳染給水皮。
守燈的漆毒在三天後開始消腫,水皮卻被傳染了,雖然沒守燈那麼嚴重,整個臉都是米粒大的紅疙瘩,像猴的屁股。水皮娘還得請婆來燃柏朵,教著水皮跳火堆。跳火堆是在水皮家裡,狗尿苔也去了。狗尿苔是故意要去的,但水皮娘把婆領進屋後,水皮卻把狗尿苔擋在院門口。狗尿苔說:我不是來看你中了漆毒,我是要你教我寫字呀,還不讓進?水皮說:你太笨,不教啦!狗尿苔說:我不笨。水皮說:那我問你,會不會造句?狗尿苔說:啥是造句?水皮說:我說一個詞,要把這個詞用進去,比如,愛戴,我就造句為:我愛戴毛主席!你造一個。狗尿苔說:我也愛戴毛主席!水皮說:你是啥出身,你沒資格愛戴毛主席,重造!
狗尿苔造不了句子這是必然的,但別人可以愛戴毛主席,而他卻沒資格愛戴毛主席,這對狗尿苔的打擊大了。他原本要來看水皮的笑話的,卻讓水皮羞辱了他呀!
當天晚上,狗尿苔做了一個夢,夢裡他是坐在窯神廟旁邊的那一片樹下,樹是榆樹、柿樹、藥樹、銀杏、松和桐樹,它們或相依相偎,這一棵斜了身子拉扯著另外三棵,或一棵樹從根長出兩枝,兩枝像仇人一樣拱腰相背,或老柳已經老得心都空了,空心裡落滿了土卻又長出一棵鐵姜樹,滿身是刺。他就聽見三棵桐樹中的那棵最粗的在說:我要走呀。這三棵桐樹都得了病,每一枝條上差不多都增生了茸毛,一團一團的,像結著的鳥巢。粗樹說完,所有的樹沒了聲響,發黃的發紅的樹葉子開始脫落,先是一片一片的,後來就紛紛而下。他想撿些紅色的葉子拿回去讓婆剪花兒,這些落葉竟然把他都埋沒了。
狗尿苔猛地醒了睜開眼,蓋在被子上的棉襖棉褲擁過來捂住了他的頭,使他出不出氣來,而天已經大亮了。狗尿苔還在夢境裡,懵懵懂懂,喊:婆哎,婆!他要問婆是不是他撿回來了許多樹葉。婆沒在炕上,婆在上房門檻上坐著梳頭,說:睜開眼就喊,喊魂呀?狗尿苔說:我給你撿了一夜樹葉子哩。婆說:看把你累的!狗尿苔這纔完全清醒了,要給婆說他的夢,有人就緊急敲門。
門這麼緊急敲,狗尿苔忽地坐起來,小聲說:婆,要給你開會呀?!婆也從門檻上回來,說:你不要出聲,我去開門。婆的頭還沒有梳好,在手裡唾了唾沫抹在那一撮乍起的頭發上。
狗尿苔驚恐得屏住氣,聽見婆開了門,然後嘰嘰咕咕和人說話,一會婆回來,臉色大變。狗尿苔說:是開會呀?婆說:不是,是鐵栓。狗尿苔松了一口氣,說:那他把門敲得恁急!婆說:馬勺他媽老了。狗尿苔說:死了?是不是要砍那棵粗桐樹做棺材呀?婆說:你咋知道?狗尿苔說:我做了個夢。
馬勺他媽一死,古爐村的人家,不論是姓朱的,姓夜的,還有那些雜姓,都胳膊下夾一刀麻紙去馬勺家祭奠,並忙活著去料理喪事。婆已經在馬勺家呆了大半天,她懂得靈桌上應該擺什麼,怎樣給亡人洗身子。這些老規程能懂得的人不多,而且婆年齡大了,得傳授給年輕人,田芽就給婆做下手,婆一邊做一邊給田芽講。
古爐村裡許多人都得著怪病。禿子金的頭發是一夜起來全禿了的,而且生出許多小紅瘡。馬勺娘一輩子心口疼,而馬勺又是哮喘,見不得著涼,一著涼就呼哧呼哧喘,讓人覺得他肚子裡裝了個風箱。來運的娘腰疼得直不起,手腳並用在地上爬了多年。六昇的爹六十歲多一點就夾不住尿了,褲襠裡老塞一塊棉布。跟後的爹是害鼓癥死的,死的時候人瘦得皮包骨頭,肚子卻大得像氣蛤蟆。田芽她叔黃得像黃表紙貼了似的,咽氣那陣咽不下,在炕上撲過來撲過去,喊:把我捏死,把我捏死!誰能去捏死他呀,家裡人哭著看他這折騰了一夜,最後吐了半盆子血人纔閉了眼。幾乎上年紀的人都胃上有毛病,就連支書,也是在全村社員會上講話,常常頭要一側,吐出一股子酸水。
大前年,自從長寬他大半身不遂死了後,奇怪的是每每死上一個人,過不了兩三個月,村裡就要病或死一個人。水皮他大是和水皮的舅吵了一架,人在地裡插著秧,一頭栽下去再沒起來。後來是護院的大癱在炕上,再後來是八成媳婦生娃娃生了個肉球,沒鼻子沒眼。天上正過雲,雲是一簇一堆的,有拉扯的,有各是各的,都極快速地由西往東過。狗尿苔冷丁又聞到了那種氣味。
霸槽的生意突然好,這是有原因的,牛鈴不知道,狗尿苔他知道,但他給霸槽發過誓,話爛在肚裡都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