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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爪夜叉/著
重慶出版社出版
主人公趙超美從三年自然災害、下鄉、下海到下崗,一路走來的悲喜人生……劇烈的社會變化,從出生、成長、戀愛到工作、家庭等方面,密集地衝擊著這個普通的中國人。平凡的命運充滿癲狂詭異,真實的人生猶如魔幻現實。
上集回放:1988年5月5日,我出獄了。我發現街面上的變化好大,我家的變化倒不大,但我爹去世了。
十七、家庭現狀
坐了約莫半個小時,我聽見院門外有人喊:『哎,他趙嬸兒,你回來了?』緊接著聽見我媽的聲音:『嗯,回來了。』我跳起來就往院門口跑,在門口和我媽撞了個滿懷。『哎呀媽呀,誰呀這是?瘋了?』我媽一陣嚷嚷,滿地找被我撞掉的東西。『媽!我小六啊!』我大叫一聲。『哎呀,小六!你咋跑回來了啊?』『媽,我放出來了。』『好孩子,該不是自己跑出來的吧?』我媽的眼睛已經濕潤了。『不是,媽,我正式釋放的。』『跟媽回屋去。』
我跟著我媽進屋坐下,看了一眼牆上我爹的照片,問:『媽?我爹呢?』『死了,死了兩年了。』我媽平靜地說。『怎麼死的?你怎麼沒告訴我啊?』『好好地摔了一跤就昏過去了,送到醫院檢查,說腦袋裡長了個瘤子,要動手術,結果動了手術沒幾天就死了。』我媽嘆了一口氣說,『是你爹不讓我告訴你的,不但沒告訴你,老四和老五都沒告訴。老二也是領著孩子回來時纔知道的。你爹怕影響你們,到死都沒好意思開口讓你們回來。尤其是你,你爹臨死前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告訴你,怕影響你好好改造。』『老七和老八呢?』我趕緊岔開話題。『你也餓了,媽也餓了,乾脆咱先弄飯吃,吃完再嘮吧。』
晚飯我吃得很慢,五年沒吃過我媽做的面條了,每一口我都細嚼慢咽,一點兒一點兒品嘗。我都捨不得嚼,都是等嘴裡的面條融化了纔咽下去。一頓飯我吃了兩個多小時,其間我媽又出去買了一次面條。我總共吃了一斤半面條,最後還把一鍋面湯都喝了纔算心滿意足。我媽看著我吃,眼淚都下來了。
那天我和我媽聊到很晚,我媽仔細告訴了我這幾年家裡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兒。首先是趙四清,很爭氣,考上上海交大了,現在已經讀大二了。要說有出息,家裡最有出息的就是趙四清了。其次是老八趙紅兵,本來就是我爹最寵愛的老疙瘩,我被抓了以後,家裡就剩這麼一個兒子,我爹就更加對趙紅兵疼愛有加。溺愛之下,趙紅兵漸漸變得囂張跋扈。我爹死了以後,我媽要去街道廠上班,根本沒空管趙紅兵,而且也管不了。趙紅兵變本加厲,經常幾天不回家,回家就是要錢,說著我媽就帶著哭腔了:『你爸爸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兒子,結果最造孽的也是他。』我真的很吃驚,趙紅兵從前是個老實孩子,就是有點兒缺心眼,可本質絕對不壞,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隱隱覺得趙紅兵的事兒跟我也有一定關系,要不是我佔了他接班的位置,現在的他應該安安生生地在紡織廠燒鍋爐。想到這裡,我就一陣愧疚,因為我的一時衝動,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說完趙四清和趙紅兵的事兒,我媽說了說自己。自從我爸死了以後,我媽就在街道廠裡糊紙盒子,一直糊到現在。其間老二老四老五都給我媽寄來過錢,可是她托人寫信告訴他們說不要錢,說我爹有退休工資,夠花的,讓他們顧著自個兒就行了。『我還乾得動活兒,用不著他們養活。』看著我媽滿頭的白發,昏花的老眼和彎成弓的駝背,我心裡一陣陣發酸,哎,讓媽媽遭這份罪,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尤其是我)真不應該。
我媽最後還提了一件事兒,苗苗後來又來過家裡好幾次,說又到勞改農場去了兩趟,人家說我轉到別的農場去了,她來打聽我轉到哪個農場去了。我媽心知肚明,狠著心說不知道。苗苗哭著回去了,來回幾次,次次都哭,最後終於不來了。看著我媽又要抹淚,我低下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