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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都是我最忙的時候。我和同事們擡着棺轎,步伐整齊有力,神情莊嚴肅穆,到達墓地,我在音樂的伴隨聲中跪下來小心翼翼地把逝者的骨灰放進墓地。讓逝者有尊嚴地走完最後一程,是我們的責任。這種儀式,能夠最大限度地撫慰逝者親人的傷痛。
是的,我是一名殯葬禮儀師,我和同事們每天都看到爲親人離去而悲傷的客戶,尤其在清明。而對於我這樣也有過喪親之痛的人來說,跟客戶一樣,每到清明,更是格外思念我遠去的親人,尤其是我的父親。
父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身材瘦小,老實淳樸。普通農民家的生活大概都差不多吧,爲口中食身上衣而奔波,天不亮就炊煙裊裊,日落歸家後,草草吃一頓飯就熄燈睡覺。他過世後我才明白,即使是那樣普通的生活,也有一種難得的幸福。
在我印象裏,父親不是一個嚴厲的人,但話不多,也很少笑,小時候我有點兒怕他,尤其在犯錯誤的時候,例如我偷偷去河裏洗澡,他知道了一定會狠狠地打我一頓。偶爾,父親會帶着我去村邊的河裏洗澡。我還記得那條河叫易水河,很寬很深。我到了河裏就撒開了歡兒地玩,父親多半是在我周圍看着我。
1999年,18歲那年,我報名去參軍。送我走那天,父親幫我提着行李,一路上他很沉默,直到要分別時,他的眼睛溼潤了,強壓着感情跟我說:別想家,自己選的路要走好,家裏你不用擔心。
復員後,我在北京打工,5年時間,跟父親之間,更多的是電話交流,他還囑咐:多吃點兒,別捨不得花錢。我覺得他比以前嘮叨了,有時我會不耐煩,但現在想起來,那種嘮叨是多麼溫暖的一種牽掛。那時候,每年春節和秋收的時候,我會回家跟父母一起農忙,我明顯感覺父親老了,身板彎了,滿頭白髮,才50多歲的男人;城市裏這個年齡的男人還是風度翩翩,但他已見老態。他總是爲我多買好菜,甚至會親自下廚。有時我看他忙碌的背景,心裏一陣發酸,我告訴自己:以後一定多賺錢,讓父母的生活更舒適些。
2006年,我來到永安公墓擔任禮儀師。這是一個很神聖的行業,別人生離死別時,我可以用自己的愛心和付出爲悲傷的人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父親也很支持我的工作,他跟我說,好好幹,多幫點兒別人沒錯。
言猶在耳,卻想不到,父親有一天會離開我。2008年2月的一天早晨,我正在爲客戶做送別儀式,手機沒在身邊。手機響個不停,同事幫着接起電話。等我準備下一個服務時,同事跑過來,告訴我:你父親出事兒了,趕緊回家。
到家時,快中午了。家裏滿是人,親友和鄰居都在,他們兩眼通紅地看向我。這時我姑姑才告訴我:你父親不在了。我立刻淚流滿面,想趕去太平間看父親,但親友希望我留下來照顧我母親。
過了兩天,我見到了我父親,他躺着,臉上是痛苦的表情,身材顯得更加瘦小了。他一定還有牽掛,一定還有許多話想跟我說,卻再也沒有機會了。我一直在哭,哭得渾身沒了力氣。
父親已經走了三年,但想起他,心裏還在隱隱刺痛。清明瞭,我多想回家跟哥哥一起給父親倒上一杯酒,點上一支菸,來盡一個兒子應盡的孝道……可是,這裏有更多的人需要我,相信在天堂的父親會支持我的。父親生前就是這樣的人,鄰里鄰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都會去幫。他也曾對我說過,作爲一個男人不能全爲這個家着想,一個男人應該在需要你的地方。
父親,清明之時,我想跟您說,每當我做禮儀時看到那些家屬悲傷的心情,就如同當年我與您分別的心情一樣,眼裏總是溼潤潤的。我能明白與自己最親最愛的人再也不能相見的感覺,那種感覺,只有經歷了這種事情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父親,不孝的兒子在這裏爲您祝福,祝您老在天堂幸福快樂。
三春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