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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清明節的文章,從古至今,難以計數,但有一點恐怕是共同的——都是活人寫死人,祭奠者寫被祭奠者。這不奇怪,因爲死人寫不了陽間的文章,只能“被”祭奠,無法祭奠別人。這樣一來,後人要寫出與前人不同的文章就難了,改變的只是人名地名,其餘的內容很難出新。我是個寫小說的,我的小說戰略是“空地種樹”,偶爾寫點散文,也想找出一片無人涉足的“空地”,思來想去,只有從被祭奠者的角度說話,說不定會是塊“空地”。
祭奠,多數人都是到墳地裏去燒紙錢,那個“錢”到另一世界能不能用且不談,先談談被祭奠者的處境。假如我死了,我會不會老老實實躺在墳地裏等人送錢?我想了想,好像有困難。
首先,假如我死了,會變成什麼?如果我生前修行好,是忠臣孝子貞婦烈女……沒有變成鬼,而是上了天堂,聽說天堂是個非常好的地方,要什麼有什麼,物質比人間豐富,美女也比人間的漂亮,我何必躺在黑暗、潮溼、連點氣兒都不透的墳地裏等那些不知道能不能用的紙錢?就算是想見見生前的親人,爲何不到家裏去見,偏要找那麼個倒黴的地方約會?
假如我生前修行沒那麼好,只是個沒幹過驚人壞事也沒幹過驚天好事的普通人,進不了天堂,但也不算太壞,死了就轉世爲人,或給宰相當了獨生女,或給乞丐當了螟蛉兒,生前的親人送到墳上的紙錢是沒法兒收到了,收到了也沒用,要有用,所有的人都成了億萬富翁,誰還幹活兒啊。
再次點,假如我生前修行不怎麼好,是個狐假虎威揩油佔便宜的公務員,或借錢不還做買賣賠了的商人,欠了別人的債,死了變成畜生給債主家幹活還債去了,我也就不能躺在墳地裏等人送錢,即便到那塊墳地上啃一口草,也要挨主人一鞭子。就算我忍性好,主人鞭子打着也不走,送錢來的親人也不知道這個畜生就是他們的先人啊,那就不但要挨債主的鞭子,還得挨生前親人的揍。就算皮厚肉糙,死乞白賴搶了點紙錢灰,拿去債主也不認,畢竟燒的不是美元人民幣啊!
要是我生前修行糟糕透了,是個人人恨不能掐塊肉吃了的貪官,閻王爺一怒之下,打入了地獄,不管是哪一層,十八層也好,十七層也罷,反正是入地獄了,沒有自由了,別說天天或被行刑者鋸開合上或被撂鐵牀上燒死澆活的受刑,就是隻戴上手銬腳鐐,閻王爺也不會因爲我貪的錢比別人多就格外開恩,允許我悠然自得地躺在墳地裏,一邊曬太陽一邊等親人送錢來。
這樣說來,躺在墳墓裏等人送紙錢的只有一種情況,就是生前修行不好,進不了天堂、轉不了人、變不得畜生,但也還不夠下地獄,只好變成餓鬼才可以躺在墳墓裏。但鬼世界也有鬼世界的規矩,魂靈兒一離開肉體,據說工作極爲認真負責的孟婆早就預備好了迷魂湯,你正口渴難忍,一氣喝了一大碗,渴倒是解了,生前的一切卻都忘了個一乾二淨。莫說生前的親人,連生前的仇人也記不得了。親人送錢是按日子計算的,要年關清明才送,可他們忘了一件事情,就是年前送一本日曆,並且事先約好鐘點,好讓餓得頭昏眼花成天到處找吃食的餓鬼按時按點兒接錢,萬一沒有接上頭,那錢是燒在野地裏的,又沒有設密碼,誰都可以拿,自己的親人還未得着,倒便宜了別的野鬼,你說冤枉不冤枉。不久前網上曝武漢一地產商,花百萬鉅款用花崗岩和漢白玉給他老子修了個活人墳,牌樓就高達6米多,他心裏想的可能是行孝,如果是我的兒,我得罵他忤逆,你不行善讓老子進天堂想讓老子永遠當餓鬼啊,如果你還有一點孝心,趕快把那些錢捐給慈善機構,救老子出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