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高鶚的四十回續書得以從乾隆朝流傳至今,有好幾個因素,其中一個因素是他將前八十回裏設定的大悲劇結局逆轉爲經小悲而大喜,使其文本維繫在封建統治者的容忍度內。據說乾隆皇帝看了《紅樓夢》以後有句評語:“此蓋爲明珠家作也!”乾隆是最早的索隱派,他把故事的依託推前到他祖爺爺順治那個時代,也就等於免除了《紅樓夢》一書影射康、雍、乾三朝,特別是他當政時期的“現行罪”,他對《紅樓夢》放了一馬,以至後來皇家印刷機構武英殿也印製了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到晚清紫禁城裏更出現了《紅樓夢》壁畫。另一個因素是高續對黛玉之死的描寫文筆細膩優美,“苦絳珠魂歸離恨天”賺取了二百多年來無數讀者的眼淚,在各種形式的改編裏,黛玉焚稿斷癡情的情節總會保留且大加渲染。
我的續書裏,安排黛玉的歸宿是沉湖仙遁、迴歸天界。我的文筆難逮高鶚,但我爲什麼堅持黛玉沉湖的看法?
有的記者採訪我時,以及有的讀者評議時,以爲黛玉沉湖是我的“荒唐杜撰”,這倒無所謂,但緊跟着卻又說:“你如此荒唐的想象,不知周汝昌老先生將如何評價?”他們完全不知道,黛玉沉湖,乃是周汝昌前輩早在二十幾年前就提出的一個學術觀點。據他考證,在曹雪芹已經寫出卻又丟失的八十回後文字裏,黛玉就是沉塘仙遁。我關於《紅樓夢》的探祕、探佚,包括寫續書,得到周老大力鼓勵、支持,我們對《紅樓夢》的理解上,可謂大同小異,我其實是在不斷地將周老的學術研究成果放大化、通俗化,起到普及、推廣的作用。有的紅學專家、權威之不能容忍我,其實是久不能容忍周老,見我竟將周老許多觀點放大推廣,氣不打一處來。其實周老也好,我也好,都只是一家之言,僅供大家參考罷了,若問爲什麼我將周老的觀點講出寫出後產生出較大反響,而某些紅學官員、專家、權威的影響不怎麼彰顯,則需要旁觀者來進行分析,道出原因。
周老早在1984年就發表了頗長的論文《冷月寒塘賦宓妃——黛玉夭折於何時何地何因》,詳細論證了黛玉在曹雪芹筆下應是沉塘的結局。在後來他一系列著作如《紅樓夢的真故事》裏,也一再重複、細化、深化他的研究成果。我認同他的基本看法,在自己於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關於黛玉的講座,以及相關的《揭祕〈紅樓夢〉》的書中,都闢專講論述了這方面的研究心得,大家可以找來光盤、視頻、書籍查看,這裏不贅述。
根據周老的研究,黛玉沉湖應是在中秋之夜。我原來在這個具體時間上也是認同的。但在續書的過程裏,我必須排出事件發展的時序。從賈元春省親算起,到第八十回,應該已經是那以後的第三個年頭的秋天,“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從八十一回起,當然就必須去寫“諸芳”或死亡或出家或遠嫁等等結局,而且必然會從“第三春(年)”的秋天寫到冬天,進入“四春(第四年)”,這一年裏四大家族要遭遇沉重打擊,悲劇事件接踵而至。根據曹雪芹前八十回裏的伏筆,以及脂硯齋、畸笏叟批語裏的透露、逗漏,倘若把黛玉仙遁安排在這一年中秋,則中秋後到入冬落雪只有兩三個月的時間,若把二寶成婚、賈寶玉第一次出家而又被甄寶玉送回等情節擠放在三個月內,殊難成立。故我採取變通的辦法,安排黛玉在端午月圓夜沉湖,這樣既不違背前八十回伏筆,又爲上述家族鉅變的情節舒展出足夠的時間。我的續書時序上結束在元妃省親後的“第六春(年)”,這一年的中秋,我遵照脂硯齋在第一回裏“用中秋詩起,用中秋詩收”的提示,安排了寶玉、湘雲二人在流浪中聯句的情節。
附帶說幾句:多有傳媒、評家把周老和我的研究歸於索隱派(有的又誤說成“索引派”)。百多年來紅學發展中確有索隱派,以蔡元培等爲代表,這一派認爲《紅樓夢》是部悼明之亡、揭清之失的書,將書中人物分別與明末清初的歷史人物如馬士英、阮大鋮、錢謙益、陳圓圓、柳如是……對號,近來臺灣仍有紅學家推出索隱派大著。周老和我則是考據派,即認爲《紅樓夢》的“假語”裏有“真事”存在,“真事”就是曹雪芹家族及相關家族在康、雍、乾三朝權力鬥爭中的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