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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了狼的回聲
小時候,聽村裏人說,和狼打架的時候,千萬不要把手中的棍子舉起來,因爲等不到你的棍子落下,狼已經撲到了你的跟前,你只能把棍子當槍使,用棍子的頂端來戳擊狼。
就在我和這隻狼僵持的時候,突然聽到狗剩叔喊:“後邊,後面。”我來不及回頭看,往旁邊一閃,另外一隻狼已經跳到了我的身前,這是那隻一直觀戰的老狼,老狼老奸巨猾,一肚子壞水,它冒充自己是瘸子,其實它一點都不瘸。
狗剩叔在和兩隻狼搏鬥,還一直留意着我的安危。
這麼短的燒炕棍,對付一隻狼已經有些吃力,而現在要對付兩隻狼,更勉爲其難。我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趕快跑到廟牆邊,背靠廟牆,就可避免腹背受敵。然而,這個念頭只是電光火石般地一閃,我馬上意識到這種方法不可行。狼的奔突速度遠遠超過我,我剛剛起步,就會被它們追上,從後面咬住脖子。
我只能一隻手握着燒炕棍,也把燒炕棍舞動得像風車一樣,然而,燒炕棍畢竟太短了,我的兩條腿露了出來,一隻狼弓下身子攻擊我的雙腿,我用燒炕棍前面的分叉砸向它的腦袋,它跳向一邊,躲過了。就在我抽回燒炕棍的時候,另一隻狼人立而起,向我的懷裏撲來,我來不及躲閃,一曲臂,用燒炕棍的後把砸在了狼的脖子上。人在拼死抵擋的時候,力氣是非常大的,那頭狼被燒炕棍的後把砸翻在地。
狼非常聰明,它們看到圍攻手持鐵叉的狗剩叔較爲困難,就只留下一隻狼纏住狗剩叔,而其餘的三隻狼一起向我進攻。我現在非常後悔剛纔出門追趕的時候沒有拿上鐵杴之類的農具,鐵杴前面的圓鏟像鋼刀一樣;至少也應該拿上一根較長的木棒,長木棒舞動起來虎虎生風,狼也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攻擊我。
狗剩叔大聲叫罵着,手端鐵叉刺向那隻狼,趁狼躲閃的時機,他跨出兩步,靠近了我,他喊:“背靠背,背靠背。”小時候在黑白電影中經常看到這樣的情景,當兩個人遇到危險的時候,就採取背靠背的方式抵禦強敵。我也跨出了兩步,想靠近狗剩叔,然而,狼非常狡猾,四隻狼都插在了我和狗剩叔的中間,不讓我們靠近。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那隻老狼跳到了圈外,它將嘴巴貼着地面,長聲嗥叫,聲音在這樣慘烈的月夜聽起來異常恐怖。我知道這是老狼在呼喚同伴,用不了多長時間,狼的大隊援兵就會趕到。
我急出了滿頭大汗,我聽見狗剩叔也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我們都異常疲憊。
遠處傳來了狼的回聲,起先是一隻,接着是好幾只,聲音高低起伏,讓人毛骨悚然。
怎麼辦?
突然,村莊傳來了木門被推開的咯吱聲,火把照亮了凹凸不平的村道,幾個蒼老的聲音都在喊:“打狼,打狼!”雜沓的腳步聲傳過來,四隻狼嚇得落荒而逃。它們邊跑邊回望着身後的人羣,三角形的臉上流露着心有不甘的神情。
打着火把跑來的是村中的幾個老人,大爺跑在最前面,他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提着明晃晃的刀片。他的身後是幾個同樣年老的人。
狼跑遠了,大爺說:“人生地不熟的,半夜跑出來幹什麼?”
我還沒有說話,狗剩叔討好地說:“叔,今兒黑個多虧了你。你屋裏頭還藏了這把刀,我咋沒見過?”
大爺別過頭去,不理狗剩叔,鼻子裏噴出了一聲“哼”,我想到他給我說起狗剩叔的時候說“那貨”,他顯然對狗剩叔一輩子偷雞摸狗的行徑很不齒。
我把大爺的刀拿在手中掂了掂,說:“大爺,您這真是一把好刀。”
大爺用手比劃着說:“是好刀,日本鬼子的頭就是拿這刀砍下的,骨碌碌滾了好遠。”
另一位大爺說:“快點回去睡覺啊,天都快亮了。”
我回頭看去,看到又黃又圓的月亮快要落下遠處的山坳了,溝那邊的村莊傳來了雞的叫聲,聲音含糊黏稠,像被凍住了。
沒想到,我竟和狗剩叔談論了一個晚上。
狗剩叔說,夜晚的時候他的窗外經常會有狼出現,他都是置之不理,有時候他睡着了,聽見狼的爪子在扒拉窗戶,他罵幾聲,狼就沒動靜了。
“今天晚上本來想着我們兩個人,能夠把瘸子狼打死,沒想到會有那麼多的狼。”狗剩叔是個老江湖,說起剛纔的情景,他也有些後怕,他不斷地用手擦着額頭的汗水。
我們坐在房間裏,長時間抽着煙,心有餘悸,儘管已經是深秋,窗外的瓦楞上已經凝結了一層寒霜,但是我們都感到很燥熱,解開了衣服釦子。
我說:“那個老狼是給咱設套哩。狼咋會這麼狡猾,你看在和咱打架的時候,避實就虛,各個擊破……”我說着說着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這個老狼你以前還見過沒有?”
狗剩叔說:“狼和狼都長得差不多,月亮底下看不清。”
我說:“你那時候喜歡掏狼窩,我估計這個老狼一直在尋仇呢。”
狗剩叔突然坐了起來,驚懼地說:“啊呀,恐怕是真的啊。”
我說:“我從書上看到過,狼的記憶力非常強,它比狗還聰明。你以後真的要注意了。”
狗剩叔沉重地點着頭。
黎明到來了,一縷青光從窗縫擠進來,房間裏的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模模糊糊,窗外響起了鳥叫聲,各種各樣清脆的鳥叫聲,爭先恐後,此起彼伏,我好奇地打開窗戶,看到一羣鳥站在樹上,比賽着誰的歌聲更動聽。而落光了葉子的樹木,則像鹿角一樣簡潔而美麗。
我們還是毫無睡意。
我又問起了挖墓子的事情。
我問:“你夜黑了說挖墓子是三五個人,這三五個人都要進墓室裏,那墓室裏怎麼能裝得下這麼多人?”
狗剩叔說:“我們這行就是一個社會,你們這些讀書人不懂得。進墓子的只有下苦的。”
我問:“什麼下苦的?”
狗剩叔說:“挖墓子這行分四種人:掌眼、支鍋、腿子、下苦的。”
我一下子來了興趣,經過一晚上的交談,本以爲已經將盜墓行業瞭解透徹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多古怪的名稱,沒想到我越瞭解,發現不知道的越多。這實在是一個外界完全不知道的隱祕社會啊。
我問:“這四種人咋個區分呢?”
狗剩叔點燃了一根香菸,慢悠悠地說:“這裏面學問深着哩,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算了,不說了,說起來就沒個長短。”
我問:“叔,那你在這四種人裏算什麼?”
狗剩叔長長地吐了一口香菸說:“嗨,你叔沒門路沒錢,也不識字,只能當下苦的。”
我繼續問:“那啥是個下苦的?”
狗剩叔說:“下苦的,就是給人家下苦,挖墓子鑽墓子的。挖一個墓子,人家老闆掙得再多,都沒有下苦的什麼事。”
我問:“那你挖個墓子能給多錢?”
狗剩叔說:“也就是幾百塊錢。”
我問:“那你夜黑了不是說出去一趟就弄一杆子,弄得好的話,就是兩杆子?”
狗剩叔臉有些紅,顯然被我戳穿了他的大話,感到有些羞赧,他自己找着臺階下,說:“叔說過了?叔咋忘了,你看這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