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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關 捷
山間巡查
部落遷徙(鄂溫克民俗博物館提供)
核心提示2011年5月26日,內蒙古根河市。中國最後的女酋長瑪利亞·索走下大山,為住在市裡的族人的孩子主持了婚禮。
在大興安嶺的阿龍山上,住著鄂溫克族使鹿部落,他們自貝加爾湖畔遷徙而來,與馴鹿相依為命,目前人數不到300。政府蓋了漂亮而寬敞的房子,鼓勵他們走出大山,但部落女酋長——90歲高齡的瑪利亞·索,深深眷戀大山,仍然堅守在大興安嶺,堅守著祖先傳承下來的生活方式……『山林是我們的家呀,家養了我們,我們盡職盡責要養家呀……』她常常望著東方高大的白樺樹上懸著的紅日,這樣自言自語。
丈夫犯『軍規』拉到林子裡綁起來!
『我媽這個人哪……』坐在女酋長的『王宮』——一頂簡朴得令人驚訝的帳篷裡,我們的翻譯、老人的女兒德克薩講起了母親的故事。
老人姓索,屬於鄂溫克索羅共氏家,她出生於1912年,當時,她的父親是奇乾部落的酋長。瑪利亞·索自小深得父母的寵愛,她生得高大漂亮,能歌善舞,馴鹿養得好,尤其是打獵,槍法百發百中,男人一般不是她的對手。
瑪利亞·索對大哥昆德伊萬很敬仰,因為大哥曾帶著15名鄂溫克獵民,在艾牙蘇克河畔打死了13個鬼子。
1945年,日本投降後,一個和大哥一樣的抗日英雄走到她面前,他就是激流河部落卡爾他昆家族的拉吉米。算起來,兩家也是門當戶對,因為拉吉米的父親也是酋長。但有一點瑪利亞·索不大滿意,拉吉米是二婚,還大自己12歲。
但瑪利亞·索的母親說:『我看拉吉米是個好小伙子,他養了60多頭鹿,還跟你大哥一起,打死了好幾個鬼子。 』在鄂溫克,婚姻是父母說了算,瑪利亞·索同意了,但是,她有一個條件。
瑪利亞·索走出帳篷,對等在外面的拉吉米說:『我嫁給你可以,但是你得聽我的,我要當家說了算。』拉吉米想了想,同意了。
新婚不久,激流河部的人就見識了瑪利亞·索出眾的品德和非凡的纔能。她能騎上時速60公裡的馴鹿在密林中穿梭如飛,去的時候,只帶一把槍,回來的時候,槍管上掛滿了灰鼠和紫貂,馴鹿後面的爬犁上還拖著滴血的犴子、?子,甚至是熊。
每當打獵回來,她都要挨家挨戶分送獵物,最後,拿一只最小的回到自己家。誰家有了困難,她就馬上跑去幫忙。有一年,一家人死掉了6只鹿,全家老少難過得不行。瑪利亞·索對那個低頭痛哭的男人說:『站起來,你還是鄂溫克的男人嗎?』然後,她敲響手中喚鹿的蹄夾子,一群馴鹿奔跑過來,她挑出6頭健壯的,對那男人說:『這是你的了,好好喂養。要是再看見你哭,我就揍你! 』
不久,老酋長去世,臨終前將部落的人集合到帳篷前,對大家說:『我的拉吉米見酒就沒命,當不了你們的頭人。你們以後要聽瑪利亞·索的,她就是你們的新頭人……』
瑪利亞·索上任後,第一個懲治的,就是自己的丈夫拉吉米。
在瑪利亞·索的『就職報告』中,有一條就是不許酗酒,偏偏是拉吉米帶頭違反『軍規』。就在瑪利亞·索就職的第二天中午,拉吉米喝多了,讓她撞了個正著,瑪利亞·索斥責丈夫,拉吉米不但不認錯,反而耍起酒瘋,罵妻子,還要動手打她。年輕的酋長被激怒了,三下五除二就把拉吉米綁了起來,拉到林子深處打嘴巴。
拉吉米有三個妹妹,脾氣暴躁,見哥哥吃了虧,想上來救拉吉米,剛一靠前,瑪利亞·索頭也不回,只向後掃了一腿,三姐妹齊刷刷跌倒在地。
瑪利亞·索打夠了,把兄妹四人綁在一起,拖到老酋長墓前,喝令他們跪下,厲聲道:『告訴爸爸,你們想把鄂溫克領到哪裡去? 』
紀律嚴肅了。從那一天開始,丈夫成了她的賢內助,三個姐妹成了她的忠誠侍衛。
老酋長賞罰分明『到我家鹿群趕20頭! 』
19世紀末,一位俄羅斯的探險家對不足500人的鄂溫克使鹿部落的生存表現出極大的懮慮。 40多年後,這裡的人口銳減至100多人,他斷言:『用不了多久,鄂溫克使鹿部落將從大興安嶺消失。 』
然而,半個多世紀過去了,這個部落不但沒消失,人口數量反而增長到200多人,並成立了敖魯古雅鄂溫克族鄉。人們說,瑪利亞·索功不可沒。
1965年,瑪利亞·索響應政府號召,率部到敖魯古雅的激流河畔定居,生產生活方式得到徹底改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瑪利亞·索帶領族人搞承包,五年後,她家成了全族第一個萬元戶。今天,她是中國養馴鹿最多的人,500多頭,每頭按8000元人民幣計算,這是多大的資產!
瑪利亞·索從來沒碰過錢,他們家的錢,都是丈夫和孩子管理。她給族人發獎,只發鹿,不發錢。她認為,跟鹿比起來,錢什麼都不是。她每日在山上山下巡視,發現品德好能乾活的人,馬上會下獎賞令:『去,到我家的鹿群裡趕20頭!』一出手就是十多萬元。這樣的獎賞,她每年都要搞幾次。
瑪利亞·索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不久前,這位90歲高齡的老人,敏捷地打倒了一個壯漢。
那天,一個婦女抱著孩子向酋長『告御狀』,哭訴丈夫喝醉酒打她的經過。這時,那個丈夫追來了,當著瑪利亞·索的面,繼續打老婆。這是公開藐視酋長的權威,在鄂溫克族裡是大逆不道的。
瑪利亞·索閃電一樣跳了起來,只一個耳光就把那壯漢擊倒,然後下令:『扔到林子裡,讓他酒醒了來找我。 』
第二天早上,那個壯漢走進帳篷,給瑪利亞·索跪下了,他說:『頭人,我錯了。 』瑪利亞·索說:『我們鄂溫克人把男人打女人看成可恥的事,再有一次,鄂溫克就不要你了。 』
壯漢嚇壞了,磕頭如搗蒜。瑪利亞·索又說:『到我的鹿群裡牽兩頭母鹿回去,聽說你們家的母鹿不下崽。 』
壯漢抹把眼淚走了。
在國家和政府的大力支持下,瑪利亞·索將一個古老的民族帶入了現代社會。
現在,敖魯古雅獵民的生活是『山上有點,城裡有家』。山上安裝了太陽能發電,獵民們能從電視裡了解外面的世界。疫苗接種,消除了馴鹿的很多傳染病,同時,對私自捕獵馴鹿的監控,使今年馴鹿接崽存活率首次突破了87%,而過去,只有50%至60%。
宣傳民族文化瑰寶老酋長牽著馴鹿上舞臺
瑪利亞·索生怕鄂溫克的民族文化失傳,一有空閑,她就要把孩子們集合在一起,教他們吹口弦琴、唱歌、梳皮子、做女紅。在她的精心培育下,口弦琴這門幾乎要失傳的藝術,被20多個青少年傳承下來,鄉裡市裡每有重大演出,他們都要登臺獻藝。
瑪利亞·索會唱很多鄂溫克民歌,她覺得,歌是鄂溫克民族的血,她要讓它永遠流淌下去。
2008年,流行歌曲《吉祥三寶》的主創人員之一烏日娜有了新想法。作為鄂溫克族民歌傳承人的烏日娜,要挖掘整理鄂溫克民族文化遺產,創作一部反映鄂溫克族歷史與現狀的原生態風情歌舞劇。
烏日娜帶領她的團隊來到敖魯古雅,開始了『尋根之旅』。瑪利亞·索將自己掌握的原汁原味的鄂溫克民歌,一首首唱給烏日娜聽。 4年來,烏日娜每年都要來幾次,傾聽瑪利亞·索的演唱,記錄整理,然後將這些資料有機地糅合到一起,形成了歌舞劇《敖魯古雅》。
《敖魯古雅》以女酋長瑪利亞·索為原型,讓她向神樹傾訴,回首往事,娓娓道出養鹿女和年輕獵民的純潔愛情故事。全劇排成後,烏日娜又產生了一個想法:在北京首演時,邀請主人公的原型瑪利亞·索出場。她知道,難度非常大。因為瑪利亞·索癡愛大山,對山外的世界毫無興趣。她曾不止一次地說過:『我們是山林裡的人,我不會離開這裡,永遠不會……』
可為鄂溫克,她決定『下山』!
為了上飛機,根河市有關部門給瑪利亞·索辦理了身份證。這是她今生第一張身份證。
2010年8月26日晚7時30分,原生態歌舞劇《敖魯古雅》在北京全球首演。
觀眾沸騰了,他們聽到了來自遙遠而古老的森林部族的動人故事,體味到這個僅剩200餘人的小部落的頑強生命力。
演出結束,瑪利亞·索被烏日娜攙上臺,她一手牽著一頭馴鹿,深情地給大家唱了一首民族歌曲。觀眾都站了起來,為老人鼓掌歡呼。
從8月26日到29日晚,《敖魯古雅》連演四場,場場爆滿。電視轉播後,青島、廣州、深圳等地紛紛邀請劇組前去演出。從那時起,瑪利亞·索就牽著她那頭馴鹿『南征北戰』。
在外宣傳鄂溫克文化,開心雖然開心,但她最開心的,還是演出歸來,坐在自家帳篷前,注視著族人和那些馴鹿。『山林是我們的家呀,家養了我們,我們盡職盡責要養家呀……』她常常望著東方高大的白樺樹上懸著的紅日,這樣自言自語。有路過的族人,聽到她這番話,馬上站定,垂首答道:『頭人,您說得對,我們記住了! 』
瑪利亞·索——這個老酋長聽了,就會輕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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