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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年前我在集鎮上買了幾斤枇杷,有顆核掉入了圍牆邊。這顆核第二年便生根、發芽、吐綠。現在枝乾有胳膊那樣粗,還結了許多果子,很甜,水汁兒特多,引來一只白頭黑尾的漂亮鳥兒的光顧,嘰嘰喳喳。
時間真是神奇啊。我都記得當年吃枇杷時的場景,甚至還記得那個守著一籃枇杷面容憔悴的農婦……可是,枇杷核兒長成了樹,樹上結滿了枇杷,這是不是可以算是一棵枇杷樹的理想呢?
現在,我看著兒子,拿著木棍子,嘻嘻哈哈地站在樹下,跳躍著,努力把枇杷打下來,它們一個個地在水泥地上滾動著,有的進了水溝,有的被小狗追逐著……到處都是歡樂,連小狗也是。當年兒子被我抱在手裡,很小很小。
但我一直覺得,兒子從來就沒有長大過。當他可以為我煮方便面時,我覺得他長大了;當我走進儲衣間,看到兒子滿滿當當已經穿不上的衣服時,我覺得成長真的太神奇了。你看,他都可以摘枇杷了。
但是,我已經到了這樣一種年齡,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最早是曾祖母,再是祖母,接著又是嬸嬸……當時並不覺她們的離去會帶來什麼,但是,現在我猛然發現,你的親人一直在做『減法』,那些給過你幫助的長輩,不論他們對你恩重如山,還是薄情寡義,最後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然後,消逝。我還看到我的身邊的那些人,姑娘兒嫁作了人婦,然後離異,然後再嫁人;我還看到被人擠兌在辦公室裡的小年輕,突然發達了,成了公司的主管,經常喝得醉醺醺的,以一個成功人士的口氣品評天下……看著這生機盎然的世界,我經常對自己說,是不是自己該乾點什麼,也許可以改變什麼。
但是,可以改變什麼呢?人從黑暗中來,最後再走向黑暗。有人說,人這一輩子,就是忙著死。如果站在遠處,看著世事沈浮,或許真的如此。於是,這世界上就有了宗教,它接納了眾生的痛苦,化解著人生的懮傷。
以前家中有條老狗,垂垂老矣。最後躺在柴草間裡起不來了,但牠胃口仍然很好,每到三餐時間,如果沒有食物給牠,牠就『汪汪』,一直到『汪汪』也沒有力氣了,腦袋還是朝著門,看著有沒有食物到來。
我就替這條老狗『思想』:我想活下去。活著,對所有生命來說,真的是一種本能。
看了電影史上的經典影片《肖申克的救贖》,覺得這部電影回答了需要許多時間和詞語對人生態度作出的解答。監獄裡關著的都是重案犯,即便是假釋,也到了人生的晚境。圖書管理員老布在監獄關了五十年,出來後,他已無法適應這個社會,最後將自己吊死在房間裡。在肖申克監獄裡,住著的都是一群正在走向死亡的人。
但被錯判殺了妻子的銀行家安迪,注定他會在監獄裡關上一輩子,但他卻不是這樣想的,他說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忙著死』,一種『忙著活』。他靠一把小小的錘子,花了二十年的時間,在監牢裡挖了一條地道,在一個雷電交加的晚上,通過污水管道,逃出了監獄,獲得了新生。這部電影足以震撼一個人的心靈,這要比那些淺薄的勵志故事深刻得多。
『忙著死』是一種人生態度,『忙著活』也是一種人生態度。每個人都不可能對自己無能為力,除非你不想,你放棄,每個人都可以救贖自己。(摘自香港《大公報》文/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