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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苑禾苗傷化語,一門桃李哭春風。2010年10月9日18時30分,我的老師,一代書畫大家徐伯清先生因病與世長辭。聞此噩耗,心中無比悲痛,久久難以平復。
老師的人生頗具傳奇,八十多年的風霜雨雪,他從翩翩少年成了耄耋老人,滿頭青絲換成了寥落白髮,唯一不變的是他對書法的熱愛、執着和癡迷。他一生孜孜不倦地探索書法藝術,結緣張大千,拜師謝稚柳,深交吳湖帆,無論在安寧的時代,還是在動盪的歲月,無論出身清苦的生活,還是浮華的商業社會,他永遠都伴着一支筆、一池墨,安然走過。
年少時,他日日在石榴樹下練筆;拜得名師,他每天伏案十個小時;工作之後,他見縫插針研習,每每廢寢忘食;“文革”歲月裏,他躲在自家衛生間揮毫運墨;豫園二十三年,他未停筆過一天;退休在家後,他起牀的第一件事仍是寫字;就連病重期間,他躺在病牀上還每天用毛筆蘸着水在報紙上練書法,每天還翻字帖研究。
2009年5月的一個午後,病中的老師欣然潑墨揮毫。“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首老師寫了八十年的古詩一直陪伴並激勵着他。只見他顫抖的手緊握着毛筆,提按起落,依舊流暢練達,而後,他擡起不停晃動的手,緩慢而慎重地蓋上當年方介堪爲他雕刻的一朱一白兩枚“姓名章”和一枚“閒章”,一絲不苟,末了釋然一笑:“雖然我手抖得厲害,可手抖字卻不抖。”這種執着、豁達,令人敬佩和感動。
書法深深融進了老師的血脈,他最大的心願是將藝術傳承下去,爲此他抱着一顆赤子之心,全無功利可言。爲了普及書法藝術,他一直堅持收“字課”而不收學費,希望學生能發自內心地熱愛書法並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終有所成。回想起老師授課的情景,至今仍歷歷在目:皋蘭路27號,老師家二樓十幾平方米的房間擠滿了學生。房間牆上掛滿了名家字畫,屋內擺着櫥、櫃、椅,幾張書桌拼在一起,橫在屋子中間。老師右手拿起一支毛筆,講解歷代主要持筆方法,並分別着墨演示。學生們團團圍在周圍,聽得聚精會神,看得饒有興致,被引入書法殿堂。
從事書法教育四十餘年,老師不僅教書法,更是教做人。在他看來,書法看似簡單的線條,其中卻蘊藏着無限的世界,它與天地、與人物、與人心既相通又同一,最爲清晰具體地揭示祕密的人生。書法中幾種不同的書體恰似代表概括了人的一生,篆書的曲折、隸書的樸素、草書的簡約、楷書的端正、行書的隨意,無不體現傳遞着中國人的特質,也盡含做人做事的道理。“剛柔並濟,計白當黑,屈伸有致,龍翔鳳翥”,無不體現印證人生觀、宇宙觀。
從師三十多年,親身感受着老師對於中國傳統書法藝術由衷的熱愛,親眼目睹他爲了傳播書法藝術,一生誨人如一的執着。2000年,老師因病住進了曙光醫院接受治療,病情稍微緩和後,他便問醫生要一張書桌用以練字,雖然虛弱的身體不允許老師寫得太久,但他每天寫寫停停,還是要寫上兩三小時。主治醫師勸他要多多臥牀休息,老師卻笑着回答:“人能活多久,沒有太大關係。但人活着一定要有一個目標,而我的目標就是寫字,只要達到了這個目標,隨時離開也都無所謂了。”如今我所取得的些許成就,完全得益於老師的言傳身教。我寫下這篇文章,以寄託我對他深深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