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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娟著
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
內容
簡介
這是三十二歲的復旦大學女教師于娟在生命的最後寫下的文字。在與死神搏鬥的日子裏,她放下了生死,放下了名利權情,反思生活,感悟生命。“買車買房買不來健康”,這是生命多麼痛的領悟……
急診住院部
我雖然在瑞金醫院的急診住院部躺了三天,但是從來沒有站起來觀其全貌。躺着看,那是一個廳,估計三十平方米左右的樣子,一面牆是玻璃門,最大限度地塞滿了急救牀、氧氣瓶、滴液架。牀與牀之間間隔很小。一旦有人進出,自動門會開得很大,冬天特有的陰霾與潮溼之風就會撲面而來,身上蓋着羽絨被,身下因爲當時方便移動,墊鋪了毛毯,仍然感覺特別冷,尤其在夜裏凌晨兩三點有急救病人進來的時候。
救護人員從救護車擔架往急救牀上搬我時,放的位置可能有點偏差,我的腳後跟剛好架在急救牀牀腳的鋼邊上。我是一動不能動,壓根沒有能力把腳跟從那個冰涼的鋼邊上移開。我告訴媽我的腳跟很硌很冷,但是她乾着急不敢下手擡我,急得左右轉悠,實在沒有辦法,把羽絨衣脫下來,抱着墊着我的腳,直到老爸幫我買了一雙巨大的棉拖鞋。很久之後,當我能站立了,我纔看清了那雙鞋子的左右腳分別繡着“不離不棄”的字樣。
置身於一堆生命體徵衰弱的病殘人羣裏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病苦纏身已然事實,也就認了,劇痛難耐,不能耐也得耐也就罷了,偶有寒風刺骨也就忍了,但怕就怕在整個空間有種莫名的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低沉陰暗,加之身邊病友的哀呼慘叫不絕於耳,似乎亦加重了原有的病情苦痛。
夜裏三四點的時候,身邊新進來一個病友,躺着擡進來,但是精氣神很好,嘟嘟囔囔嗔怪太小題大做。三四十歲在早點鋪打工的河南漢子,起來開工莫名其妙尿了點血,洗手開工和麪不知怎麼的暈倒了,工友就七手八腳把他綁到了救護車上。他醒來怕花錢,試圖出院,我和媽疲憊不堪地被吵醒。哪知道六點不到,他那在浦東做工的老婆趕到牀邊,人已經叫不應了,再也醒不來了。
夜裏,身邊的病人接二連三地死去,加上突然響起來的慟哭讓我很茫然,我不知道我的病比他們重,還是比他們輕,或者說,我不知道我距離死亡有多遠。
我不是怕死,我是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我可以明顯感覺到老師朋友都開始從四面八方聚攏來,形成一張以光頭馬首是瞻的無形的網,試圖盡全力救助正從懸崖往死亡谷底墜落的我。有時候,電話那邊只有一句擲地有聲的“你說!你要找誰我幫你聯繫?”可是,光頭和我卻全無方向。躺在那樣的病牀上,等着,乾等着病痛蠶食肉體與意志,是非常可怕的。走投無路也許就是這個意思。
老邱的出現,在光頭看來,簡直是萬衆矚目之中,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雲而來的。老邱是我住進急診室的第一個晚上到的,問了問情況,約好第二天清早陪光頭找他的醫生朋友。
此後的事情我不得而知。很多當年對我有一命之恩的醫生我至今都沒有見過。我只是知道有個叫做糜建芳的醫生,看到我的病歷,沉思片刻,開始幫混沌得不知道白天黑夜的光頭梳理頭緒,應該如何一步步確定我的病症,應該去找什麼醫生做什麼事情:猶如西遊記裏唐僧師徒過通天河,有神仙那麼一指,無盡的滔天汪洋自左右分開,現出一條光明大道。好歹是有路了。
我更知道有個叫做金曉龍的病理科主任。光頭幾乎是貿然拜訪,踢了人家的辦公室門,火燒屁股地闖進去問哪個是金曉龍醫生。金醫生一頭霧水地被按着頭看了病歷後沉吟片刻問:“病人現在用什麼止痛?”光頭說:“沒有止痛。”
金醫生倒吸一口涼氣,定定看着光頭慢慢地說出一句話:“一般人,這種情況下,痛,都能痛死。”光頭對我的崇拜之情剎那間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因爲,我基本上,除了移動震動的外界因素,從來不叫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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