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新小說
於娟著
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
40
內容簡介
這是三十二歲的復旦大學女教師於娟在生命的最後寫下的文字。在與死神搏斗的日子裡,她放下了生死,放下了名利權情,反思生活,感悟生命。『買車買房買不來健康』,這是生命多麼痛的領悟……
貧窮而快樂的童年
開始想家了。
京杭大運河旁的北方小城是我永遠的故鄉。其實以前從來不理解所謂『最美是故鄉』,覺得那是古人的造作。現在閑時玩味這句話,慢慢品出些滋味。所有吟出這句話的人,都是把最明淨最單純的時光摜在故鄉。因為大多數人的童年都會在故鄉無懮無慮地度過。與其說對故鄉有感情,不如說是對自己逝去時光的緬懷。
長自草根出身蒲柳,我的童年透明簡單。運河貫穿市中心,傍水有條叫做『竹竿巷』的青石巷子。那裡是阿姨的家,我幸福童年的小窩。竹竿巷且長且直,盛產竹器制品。青石鋪地,白牆青瓦鱗次櫛比。
姨父去世得早,阿姨35歲開始守寡,和我家特別親近。感覺媽媽像男人一樣為阿姨在外打拼,阿姨像女人一樣代替媽媽照顧家裡老小。於是幼年裡記得的幾乎所有快樂都是和表哥表姐在那條竹竿巷裡野猴子一樣竄來竄去。
每次暑假住在阿姨家通常是早起吃早飯,做作業,然後加入糊紙盒紮紙花的行列補貼家用,然後吃飯睡午覺,然後跟著表哥踢球爬樹掏鳥窩。但無論怎麼瘋怎麼玩,一定要趕在阿姨下班之前趕回家洗乾淨手臉坐在書桌前做出寫作業狀。晚飯後,竹竿巷裡蜻蜓很多,我們就巷頭巷尾跑來跑去抓蜻蜓。別人家裡小孩子總是用很大的竹掃把撲蜻蜓,我們家裡窮,沒有很大的掃把,表哥總是借人家的用。猶如米芾練字一樣因為資源稀缺性的難得機會而每次不由屏息凝神,由此練就絕世武功,成為享譽一帶的撲蜻蜓大王。我則更為神奇,因為慘到沒有人肯借我這個小不點掃帚撲蜻蜓,只能從『靜如處子動如脫兔』裡悟出了功夫,舉著一根家裡抬水用的竹竿佇立不動,但是揮舞竹竿之處,必有蜻蜓擊暈落地,頗有些少林小子用筷子夾蒼蠅的架勢。一晚上獵殺十多二十只蜻蜓絕然不在話下。而且最為神奇的是我居然還能控力自如,只是擊倒並不擊傷擊死。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翻折紙花是阿姨家孤兒寡母補貼家用的一項重要來源。喪事花圈是白紙花做的,半成品是一張張扁平的條子,需要我們折翻拉開成立體的花,翻出十朵花就可掙五毛錢。我們幾個小家伙翻啊翻啊翻,一早晨可以翻一床白色花圈上的紙花,賺幾十塊錢。表哥調皮,居然學會了用腳趾翻花,這樣可以在累的時候休息下手指。
拉紙花雖然累,但是比起糊紙盒就是小兒科了。糊紙盒如果作為一項賺錢工作其實並不是很容易,尤其對我這種以『心靈手不巧』而著稱的竹竿巷『幫倒忙』兒童。而我自小非常喜歡挑戰高難度技術性的事情,看表姐表哥十指翻飛總是羡慕得不行,急吼吼衝過去『幫倒忙』。自己動手往往涂糨糊涂了多餘的在桌上,翻紙盒折邊總是翻不到位,每每要被姐姐推搡到一邊幫忙數紙盒。
因為素來懶惰,不喜找來紙筆記紙盒捆數,竟然莫名學會了心算,由此進了小學後莫名其妙進了心算班,混淆了老師視聽,錯以為我有算數天賦,自此開始了痛苦的求學經歷。表姐更強,自小就開始算多少紙花賺多少錢,索性長大後讀了會計系,做招標投標之流的事。表哥當年就喜歡把糊好的紙盒搭建小房子,因而讀了建築系。大表哥從不參與我們的暑期勞動,每次來總是美其名曰『監督』,後來成了社會監督者——『記者』。
有時候看武俠小說,說某個和尚從挑水劈柴禾裡練了基本功從而如何前程似錦,不由就會想到那山一樣的紙盒子和海一樣的花圈紙花,想到表哥表姐和我貧窮而快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