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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住在舊居那當兒,我最喜歡聽和瞧的是每天隔壁小學裏放學時那孩子們路過時的囉唣聲,它們像傍晚時一大羣歸巢的小麻雀似的在尋找自己的窩,親切地叫喚着、並撲入爹媽的懷中。若是雨天,孩子們各人撐着一把小花傘,於是整條街上便成了移動着的各種鮮花的海洋了!
憶起在我上小學時,我最饒有趣味走的便是那短短几分鐘的放學路上。
那時的讀書只爲求知,所以都就近入學,凡同學皆是鄰居的小夥伴。女孩子們都穿着玲瓏剔透的小花旗袍,揹着由各家母親用針線縫的布書包,三五成羣,勾頸搭背地邊走邊竊竊私語着:有討論功課的、有講故事猜謎的、有背後傳遞老師們的逸聞的;也有小小人兒談小小心事的……有人在校門口小攤上買了零食便各人輪流咬一小口;也有各把自己在手工課上繡的手絹兒拿出來比手藝的……校
門口那條小巷裏一時擠滿了孩子們(巷內另有一所教會女中與一所教會男中)。若是三所學校同時放學,那巷內擠得連走路都難以邁步了。
話說有次放學路中恰遇下雨,我與小同伴們因不合傘而各自分散走了。我撐的是把價格低廉的油紙傘,爲保護這把羸弱不牢的紙傘,一個人小心翼翼在傘重疊傘的傘弄堂裏把傘收攏半把、傴背低頭而行。驀地,背後一把黑洋傘橫衝直撞而來,我躲閃不及,我那紙傘被那把黑洋傘一戳一個蠻大的洞!那撐黑洋傘的男孩一瞧,略一愣,隨後轉身就跑,我氣極而喊:“喂,你不長眼睛的啊?”那男孩這倒好,迴轉身子,把那把洋傘當衝鋒槍直向我那把紙傘抵去,我速躲避,此人竟緊追不捨。我這把紙傘可來之不易啊,我家兄弟姐妹多,靠父親一人的工資不夠開支,由我娘再做外發加工來貼補的,這一來,她又得爲我的傘而發愁了!我被這男孩死死地“咬住”了,情勢危急。正當此時,平日裏同路回家的小夥伴們於不知不覺中已圍攏在我的周圍了,我們略一商議後,各人撐起了自己的傘,其中恰好有把粗糙結實的黃布傘,此人衝鋒在前,兩旁則是洋布傘,弱不禁風的油紙傘只得被保護在“中軍帳”了。像諸葛亮揮旗佈陣那樣,一瞬間,一個傘的堡壘陣組成了!那蠻橫的男孩不知死活,竟敢再來犯,由黃布傘朝前衝去,他那黑洋傘哪敵得過黃布傘,一碰之下便落荒而逃!我朝這些小夥伴們感激地瞧着,毋須言謝,小姑娘們顯示的是毫無功利的、天真純樸的一顆赤子之心。那股溫暖的滋味便久久地縈繞在我的心頭了!以致一個多甲子過去了,我還難以忘懷!
十多年前,母校召開校友會時誠邀我去參加,身坐佈置好的會議室裏我遍尋我同學不見,遠遠瞧着我那原來坐過的教室盡發呆。
當我有意識地急切盼望總有一天能再見我的那些小夥伴時,說來也巧,有天我在公交車上一眼見到了我六十五年前的同學了。我驚喜地高聲一呼她的名字,她一見我能如此地直呼其名並講明瞭是中學時的同學時她也大喜,兩人有講不完的話,臨分別各人留了地址與電話。我迫不及待即去拜會她,兩個人又一起懷舊談了不少軼聞趣事,尤其兩人一直是棋逢對手的乒乓球的老搭檔,印象極深。她無意中提及,現時有幾位同學常定期會面,我大喜,一別六十餘年、早朝思暮想的幼年時的同學有希望可以見上一面了。
隔幾天我喜滋滋地打電話去聽迴音,她回答我的是——“她們想不起來有你這位同學了。”——話完了!
有些事當時得到時卻沒能讓我完全意識到這是人最寶貴的一片赤子之心,可當你意識到並苦苦追求它時,它早已成了歷史的陳跡,且永遠地消逝了!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