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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然
七月的佛羅倫薩涼快乾爽、天藍風輕。我與上海的幾位美術家來到美第其教堂參觀藝術大師米開朗基羅的雕塑。圓頂的教堂內部搭了腳手架,維修工程影響了人們的視線,美妙的建築內部難以完整地展露。接待我們的教堂博物館館長莫尼卡女士遺憾地說,因爲缺少資金,修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完工。
望着遠道而來的中國朋友有些失望的眼神,她心生慈悲,做了個邀請的手勢,讓我們獲得了一個意外的驚喜:這裏有一個密室,內藏米開朗基羅親手繪製的碳筆畫,想看嗎?當然!“但不準拍照!”她立下規矩。行啊!我們隨着莫尼卡轉了幾圈,來到教堂的一個偏房,她俯身拉起牆邊的一條深紅色木板,露出通往密室暗道的梯子。“來!”她帶着我們小心翼翼地走下去。
置身五百多年前的密室,心裏頓生神祕感。燈亮了,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屋子,U字形的欄杆保護着牆壁。“你們看,這就是米開朗基羅在這裏避難時畫的碳筆畫。”
說到米開朗基羅,就不得不提到美第其家族。這個家族是意大利最著名的藝術贊助人。達芬奇、拉菲爾、提香的許多作品,都收藏在他們豪華的府邸之中。藝術大師們許多不朽作品,也是爲這個家族而作。名家名作雲集的佛羅倫薩烏菲濟美術館,就是這個家族的遺產。他們甚至被譽爲“意大利文藝復興之父”。1469年,美第其家族的洛倫佐繼任佛羅倫薩僭主。正是洛倫佐最先注意到了才華顯露的米開朗基羅,將他收至門下。還是少年的雕塑家得以出入洛倫佐的宮殿,學習、觀摩大量的藝術品。但也正是藝術的滋養,使米開朗基羅受到濃厚的人文主義思想薰陶。1530年,佛城爆發內亂,要求共和的羣衆反抗美第其家族的統治,後者倉惶出逃。米開朗基羅擁護共和,儘管美第其家族待他爲上賓,他還是毅然決然背叛了舊主。
但動亂並沒有帶來明豔的日子。主持新政的人們燒砸滿城的藝術品,使米開朗基羅驚恐萬狀。沒多久,美第其家族復辟。米開朗基羅再次陷入恐慌之中,他害怕會遭到報復迫害。但此時擔任主教的洛倫佐依然十分珍惜他的才華,讓他躲入美第其教堂的密室避風頭。
三個月的時間,他只能透過一個小窗口張望外面的世界。年過半百的藝術家開始靜靜地梳理人生歷程。他用一支碳筆,把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作品都素描下來。
筆者見到,略有泛黃的牆壁上,全是各種雕塑人體的輪廓線條。依稀可見雕塑家對人體骨骼、肌肉的解剖、透視嫺熟的把握,尤其是一根連貫的曲線就能將男性的剛毅和女性的柔美完整地勾勒。再仔細分辨,可認出他早期作品“摩西”的影子與“哀悼基督”中聖母的繾綣。其中還可見到他之後在西斯廷禮拜堂祭壇創作的大型壁畫《最後的審判》中一些人物的構圖。當時密室裏只能點蠟燭,可能
貼牆太近,所以畫旁還留有燒焦的痕跡。有趣的是,給他送飯的夥計見他畫的起勁,也留下了幾筆塗鴉。
莫尼卡說,米開朗基羅離開時,怕祕密被發現,就在碳筆畫上覆蓋了一層白粉。之後密室成了倉庫,堆碳。時光一直延續到1975年,教堂爲疏散客流,想再開一扇門,位置選定在密室。按佛城文物保護規定,凡敲任何牆壁,都得檢查壁下層面有無畫作、雕像等。當人們輕輕刮掉密室牆壁的白粉之後,數百年前的祕密終於暴露在愕然的視線之中。
儘管三十多年過去,這個祕密知曉的人並不多。因爲不對外開放,也沒有更多宣傳。現在意大利文物局準備將壁畫做成多媒體,到世界各地去巡迴展覽,亦有計劃來上海,費用不菲。
但就在莫尼卡講得口乾舌燥,停頓下來時,我們幾個中國人卻疑竇叢生。這些素描接近米開朗基羅的風格,不錯,但當年他用白粉將畫刷掉,用的是什麼粉?怎麼一點沒破壞碳筆畫的碳跡?後來把白粉再清除掉,畫依然沒受影響,可能嗎?還有,這些畫怎麼看上去像是新畫上去的?大家輕輕笑起來。莫尼卡奇怪地看我們,當然,我們沒好意思向她提出疑問。也許是國內假文物太多,我們已養成這種質疑的思維習慣。密室之密,就讓它保留幾分“神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