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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偎高松攝
李曉/重慶萬州區
抹布是網絡上一個男人的小號,很平實的一個名字。後來,我每次在灶臺前看見一塊抹布,就會若有若無想起他———抹布,我認識的一個男人,很世俗生活中的一個朋友。
相知何必相逢早,在恰當的時候相逢,並釋放人生深處的一些東西,彗星一樣擦亮黑夜的天空,已經很好。我認識抹布那年,38歲了,頭發開始早早泛白。源於我發在本地論壇的一篇文章,他半夜起來,披著一床薄棉絮,對我一刀一刀地『討伐』。第二日清晨,我看見他洋洋灑灑的討伐檄文,竟沒有生氣,其實我常常是一個小心眼的糾結之人。我主動拋出橄欖枝,要求相見。沒想到他在論壇上,居然說我這個人胸懷寬廣,經過他這麼一提醒,我纔發現胸懷中小河溝裡的水,也可以緩緩流向浩瀚大海和汪洋。
在山中那次見面,綠樹參天,四野蔥蘢,一些思緒在空氣裡發酵飄搖,卻沒說上幾句話。後來,相互一報生日,竟是同年同月,相差一天。我很迷信的,覺得生日相近的人,總有磁場相吸。
他體型厚重,一個男人,一旦長成他那樣子,想讓女人沒安全感已經很難。刮大風,八級以下,基本把他沒辦法,飄起的,頂多是他的頭發,身體還是穩穩當當的樹樁。他喝酒,喉嚨如漏斗,一瓶啤酒喝下去,聽不見聲響,好比幾十米深的老井,聞不見水聲的蕩漾。他吃飯特香,嘴巴時常吧唧吧唧響,哪怕嘴裡不小心落進一個雷公蟲,只要看見他那享受的吃相,也一定認為是鮑魚,至少也是一條黃鱔。上網或者看電視,他嘴巴裡總要嚼一點東西纔覺實在,纔覺心裡不慌。後來,每當我對人生心灰意冷時,看見他們這些人的吃相,纔感到炊煙,在希望的田野上又昇起了。
體重超標了,他也為自己制訂了減肥計劃。比如,走路,走個十裡八裡,把內心完全騰空,悶聲悶氣一直走。本來,照他這樣走下去,徒步中國不是不可能。可後來,他放棄了,他相信無為纔可以養生。他也制訂了節食計劃,但計劃外的鹵豬頭肉、紅燒肥腸、鴨翅膀……又讓他有一種安排不過來的充實感。而今,他愛上了在家自制豆漿,饅頭他自己蒸不來,得上超市買,看來,抹布也求人。
他馬上就42歲了,今年秋天就要做父親。靜默之中的喜悅,漫遍他身體裡的每一個血管。他傲慢地說,自己的智力基本達到了一個頂峰,後人是很難超越的了,我撇嘴,哪有他這麼說話不臉紅的。他42歲了,學會了駕駛,駕照拿後的『首駕』,情不能自禁,當場給妻子打電話報告喜訊。他42歲了,母親一直身體不好,還有需要照顧的孩子,他和這個世界溫暖而深沈的交流,是很有派頭的父親,但父親走了,所以盡量不要和他提父親,不然這個大男人會眼眶發熱。一個中年男人,還保持著對父親的崇拜,像一種傳奇。
他本身是一個監理職業,業餘之間數百萬文字的產出,是他的思想饕餮之宴。早些年,他在網絡上揮戈舞矛,披荊斬棘,一些奇異獨立、絕不趨炎附勢的思想一旦說出口,許多人喊疼,或者興奮地呻吟。他們付家人骨子裡的幽默,通過血液相傳。曾經,一些浸入他骨子裡的東西,比如對生活中丑陋與不平的憤怒發飆,而今已滲透沈淀到河流的底部,河床一旦放大,河水就會變得清幽,他變得平和了。人到中年,靜水深流,抹布的文字變得更加細致綿厚了,尤其是他那些親情文字中溢出的瓊漿玉液,讓人滋補,給人安詳。前不久,他給我的小書深夜裡寫序,我後來去兜售書,遭到一個疑似高血壓老板的冷落,他安慰我說,老板有幾個億,也不全是他的,你自己心靈裡流淌的文字,永遠是你的,我竟有一瞬間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