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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並沒有因為時光逝去而衝淡
當王兆蘭數度掩面啜泣,體貼的丈夫祈思恭,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慢慢說,慢慢說。』再回首61年前往事,有些殘忍。
臺北初春陽光和煦,王兆蘭說著過往,溫文儒雅的先生陪著她,也曾在年輕時聽她談及悲痛往事,這些年她一直藏在心中的悲苦,並沒有因為時光逝去而衝淡。
把他們救起來的澳大利亞軍艦,把漂散在海面上的生還者,一一拉上船送回上海。王兆蘭記得船上只有她與另一名女大學生是僅有的兩名女性,她年齡最小,在船上,這些軍人對他們極為禮遇,給大家熱湯熱茶,把每一個人的衣服拿去烘乾,到了上海上岸前,桌子上放著大家口袋中的證件細軟,供獲救者認領已經烘乾的證件,王兆蘭找不到自己的隨身物品,還麻煩這位女大學生與外國軍人溝通(這位女大學生是曾投書報章的周侶雲,她與表哥一起搭太平輪到臺灣與父母親團圓,可是擅長游泳的表哥卻被大浪衝走,周侶雲獲救,回到上海寫了一封信給父母親,詳述生還經過)。當年還是大學生的周侶雲與王兆蘭,是官方名單中僅有的兩名女性,王兆蘭還記得周侶雲的英文很好。
在臺北得知噩耗的父親,火速趕到了上海,把王兆蘭帶回臺北,也替母親王姜氏與罹難家人做了衣冠冢。她記得那年弟弟王兆章纔8歲,妹妹王兆菊10歲,大妹王兆仙14歲——他們都來不及長大。同行受難的還有家鄉友人姜漣生與懷孕的妻子,還有同行的親戚潘雲鳳與她的弟弟潘雲章。
到了臺北,王兆蘭的人生,似乎應了古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說她最慶幸的是好好念了10年書。早先她在大陸家鄉,沒有機會受正統教育,1949年回到臺北,父親持續忙碌悅賓樓餐廳的生意,她插班念小學四年級。她的學生生涯很順利,念了北一女初中,直昇高中部,大學念了師范大學的圖書數據科,之後在圖書領域工作了一輩子,生養了4名子女,個個都很有成就,這是她最欣慰的事。
她也很感激父親在變故後娶的繼母,對她非常照顧,代替過世的母親給了她家庭溫暖與母愛。她記得長輩告訴她『亂世沒有時間好等』,而且她還有更小的弟妹在臺北家中等著團聚。繼母出身大戶人家,非常能乾,協助父親持家,照養子女長大成人。王兆蘭在臺灣的人生順利平穩,如今她在臺北生活,過著含飴弄孫的退休生活,每周還去當志願者。家中牆上掛滿每年的全家福,全家快樂幸福得讓人艷羡,她自己很知足。兒女家人孫輩們都不讓她操心,『平安就是福』,走過人生大難,王兆蘭平順地在臺灣度過快樂人生,更能體會平安的可貴。
冬日的黃浦江頭,看不見陽光,太平輪停靠在黃浦江頭,不斷湧入上船的旅客。要過舊歷年了,所有人都大包小包,穿戴了一身家當,趕著要與臺灣的親人團聚,念著要離開局勢動亂的上海。
碼頭邊,拉著黃包車的車夫,急急按喇叭送客人上船的司機,一箱箱准備運到臺灣的木箱被吆喝著抬上船;趕著運到臺北迪化街的南北雜貨,國民黨108箱史料、中央銀行打包的國庫及文卷賬冊231箱、業務局賬冊525箱,上海各金融機構、銀行、錢莊的保險公冊、信用狀、報表,所有工商企業生產和經營往來資料共1317箱都陸續送上了船。
一噸噸要送往臺灣用來建設工程的鋼筋也不斷運上船,擠滿了600噸,船逐漸傾斜了。『我看到船身都歪了,我不敢坐,就把船票賣了。』當年沒上船的青春少女,因此逃過一劫;同年到了臺灣,成為臺大外文系第一屆的畢業生,在采訪過程中,我們稱她施奶奶。
但是並非每個人都像她那麼幸運,逃過一劫。原本下午要開的船,貨多、人多(許多人沒有票也擠上船),直到晚上纔匆匆離開了黃浦江碼頭。夜深了,船離開黃浦江一路航向臺灣,時局緊張,施行宵禁,原則上海面不准行船,但快過舊歷年了,海面上仍然盡是忙碌的船舶,沒有掛燈,沒有鳴笛,只聽到船上的馬達聲:噠、噠、噠……此起彼落。
這天晚上,沒有霧,滿天星斗,船上的旅客大多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