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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板靠“貴利”拆東牆補西牆,小老板還不起款,全家一夜蒸發,范圍廣偽造“房產”抵押,借“貴利”不還,從制造業擴展至商貿流通甚至普通家庭;利息高,有的民間拆借年息已超過100% ;參與者眾,甚至有銀行資金充當民間拆借“二傳手”。 |
珠三角出現多宗民間借貸糾紛:借錢者借下家還上家,騙十幾個債權人上億債款;有老板還不起錢,全家連夜“蒸發”;專家稱:中國式次貸危機絕非危言聳聽
被高利率“催肥”的民間借貸正在顯露風險。羊城晚報記者連日對廣東民間借貸進行調查發現,廣州、深圳等珠三角地區已經出現多宗因資金鏈斷裂導致的民間借貸糾紛。惡意“連環貸”成為其中的風險放大鏡。一些債務人同時向多個放貸人連環借貸,令民間放貸這門生意如火中取栗般風險四伏,不少放“貴利”者受騙當“水魚”。
“借錢者借下家還上家,十幾個債權人就這樣被騙了”,知情人士近日向記者報料稱,有老板靠借“貴利”橕起一大盤生意,結果害苦了一眾借貸人。甚至廣州某著名酒店連鎖集團也因收購該老板名下酒店而中了招。“款項付出一大半,酒店突然過戶到他人名下”。一番調查竟發現,原來這個老板同時向十幾個債權人借了錢,涉及金額過億元。
讓人稱奇的是,事件爆出前,個別債權人已經發現其所謂大老板的真面目,但並未將其繩之以法,反倒“推波助瀾”,“不如讓他繼續向下家借款彌補自己損失”的想法,令雪球繼續滾大。
記者調查發現,珠三角地區一些工廠老板連夜“走佬”,之後來了一些“要賬”的,大家纔知道原來老板借了高利貸,而且不止一家。今年前9個月,廣州市中院二審的民間借貸糾紛案高達408件,較去年同期大幅上漲30%,民間借貸更為活躍的東莞、佛山、中山等地,情況更嚴重。
業內人士分析,從目前看,廣東地區民間借貸的風險還未到大規模爆發的時候,但“連環貸”無疑是風險放大鏡,會成倍放大放貸公司風險並向上游傳導。
靠“貴利”盤起生意,靠生意再借“貴利”,風險一環一環傳導下去,這種民間草根資金的“創新”游戲,竟與美國的次貸危機驚人地相似。
中央財經大學中國銀行業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式次貸危機,絕不是誇大其辭。”
江浙等地民間借貸頻現危情,潛行地下的廣東民間借貸能否獨善其身?羊城晚報記者連日來深入珠三角地區,發現廣州、深圳等地區民間借貸已經出現資金鏈斷裂個案,這些糾紛中湧現的惡意“連環貸”更成為風險放大鏡,將許多始作俑的民間放貸人置於風口浪尖。
大老板借“貴利”過億
其實“拆東牆補西牆”
“十幾個債權人坐下來開會,商量怎麼拿回損失,到現在還沒有下文。”廣州一位知情人士近日向記者報料稱,有人借“貴利”滾動發展,誰知雪球越滾越大,最終被債權人發現而穿幫,甚至廣州某知名酒店連鎖集團也中了招。
據知情人透露,被十幾個債權人“追數”的某老板,在廣州上下九等商業旺地均有物業,且經營有酒店、KTV等實業。“但據我們調查,他的資金來源主要是民間借貸,就是通常所說的高利貸”,知情人稱,該老板的手法是典型的“拆東牆補西牆”,同時向多個人借款,以後期借款填補上期利息。正因為如此,該老板的生意看起來越做越大。
“外人看來,這個老板生意做得很紅火,其店面不斷開張,現在看來,他是不得不繼續把雪球滾大”,知情人稱,該老板最多時向某出借人借款高達數千萬元。
作為債權人,廣州某知名連鎖酒店也身陷其中,損失數百萬元。知情人稱,這家酒店連鎖集團收購了該老板名下的一家酒店,但當大部分款項付出後,卻發現酒店已被過戶在他人名下。次人據稱是借錢給該老板的另一債權人。知情人透露,債權人相互一碰頭,發現該老板竟然同時向十幾個人借了款,“涉及金額過億元”。
怎麼會有這麼多民間放貸人同時“中招”?
知情人揭開內幕:“據我們調查,這個老板最初借錢買了一處物業,以此物業向銀行抵押,再拿著銀行的抵押證明作為自己的資信憑證,向下家借款,就這樣滾動起來。”
“民間借貸所謂的房產抵押,多半是簽個協議,頂多押個房產證原件,不會真正到房產部門做抵押登記;再加上大家都是隱蔽操作,同行間都很難發現貓膩。這個老板‘故事’編得好聽,就能借到錢”,知情人分析,“雪球越滾越大,終於有一天連利息都付不起了,故事就很難再編下去了”。
耐人尋味的是,事件爆出前,已有個別債權人發現了其所謂“大老板”的真面目,令人稱奇的是,這些債權人並未將該老板繩之以法,反倒變相成了雪球滾大的“推手”。“那個時候,這個老板應該已經資不抵債;債權人可能認為,即便將其繩之於法,也沒辦法減輕損失,倒不如讓他繼續拆東牆補西牆,繼續向下家借款,彌補上家損失,這樣更來得實際。”
月息6分如何還得起
老板無奈全家“跑路”
記者調查發現,深圳等地出現一些工廠老板連夜“跑路”的事件,其中也暗藏“連環貸”身影。一人“走佬”,往往立馬有多個債主上門討債。
“又跑了,全家都不見了”。
9月15日,在深圳寶安做手機涂漆生意的焦先生告訴記者,寶安一家五金衝壓廠的老板上周突然“一夜蒸發”,全家消失。“頭一天還乾得好好的,一早起來,20來個工人發現老板不見了,工資還沒發;之後來了一些‘要賬’的,大家纔知道原來老板借了高利貸,而且不止一家”。
這並非第一單,也不會是最後一單。焦先生說,今年以來,他已經看到三宗活生生的例子。“全是因為資金問題,到銀行借不到錢,就去借高利貸,還不起便跑了”。焦先生說,他自己有30-40萬元貨款打了水漂,上家就是因為借高利貸破了產。
焦先生在寶安開廠已近十年,手下請了二三十個工人。他說,朋友圈子裡,缺錢的話基本都要靠民間借貸,很少能從銀行借到錢的。焦先生抱怨:“廠房、設備大部分是租來的,沒法做抵押;再加上大多數廠子財務並不健全,根本別想從銀行借錢。”在這種現實下,民間借貸成為他們最主要的融資渠道。
“一般向熟人或者投資公司、擔保公司借,大部分月利五到六分,還有更高的”,焦先生透露,這種“另類融資”,大多數時候藏在水下,只有當出了問題,企業破產、老板跑路、討賬的上門,大家纔發現,原來又是“高利貸”惹的禍。
“高利貸吃錢厲害得很”,焦先生算過一筆賬———假設以月利六分借款100萬元,第一個月的利息就得6萬元,接下來逐月“驢打滾”,9個月下來僅利息就差不多要還100萬元。“現在有什麼生意能這麼賺錢?企業一年能有15%的利潤就已經不錯了,所以時間一長肯定還不起。”
一些民間放貸人因追不回款成了“冤大頭”,便與借款人對簿公堂。呂某因急需資金向朱某借款10萬元,期限一年。呂某每月向朱某支付一萬元利息,並將其“房產”抵押給朱某。借據簽訂後,呂某將一份某花園住宅樓“集資建房合同書”交給朱某保管。其後,呂某未能按期支付利息,朱某催了很多次也拿不到錢。朱某要求借款保證人彭某歸還10萬元借款,也遭到彭某拒絕。這時,朱某竟然發現,呂某交給他的某住宅樓所謂“集資建房合同書”竟是假的。朱某將呂某和彭某告上法庭。
民間借貸訴案“冒頭”
放貸者想結束“生意”
惡意“連環貸”,將民間借貸人拖下水。記者調查還發現,即使並非“惡意借款”,到期無法還款的現象也在抬頭。
廣東宏力律師事務所主任洪少雄稱:“風險苗頭已經出現。一些投資公司發現———部分款項收回出現問題”。據他了解,一些從事民間借貸的投資公司,已經有意結束這門“生意”。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今年前四個月宣判的案件中,因無法支付高額利息而產生的民間借貸經濟糾紛案例頻現。
曾某因生意周轉需要,向蕭某借款50萬元,借款利率為月息25厘,約定借款期限為12個月。曾某以其位於深圳市寶安區沙井街道的某套物業作為抵押,並約定一旦未能按期還款,每超期一日還款,就另外追加借款金額的3%作為違約金。曾某隨後將房產證原件交給了蕭某,但雙方並未辦理房產抵押登記。其後曾某只向蕭某支付了兩個月的利息合計2.5萬元,隨即無力支橕下去,被蕭某告上法庭。
廣州安國律師事務所王正文律師經手過的一個案子令他印象深刻———廣州一家服裝店的小老板,因資金無法周轉,向一家擔保公司借款10萬元,期限一個月。擔保公司向服裝店老板支付了8萬元,另外2萬元當作利息。小老板被要求以某處房產作為抵押,並在抵押合同中對房產估價30萬元。然而隨後服裝店小老板的生意不如預料般順利,一個月後他仍無力還款。擔保公司於是將小老板告上法庭。經過調解,雙方和解,基於種種考慮,服裝店小老板最終同意依照合同將房產過戶到擔保公司名下。“小老板最終沒了房子”,王正文說。
佛山一家幕牆裝修公司的副總張先生則告訴記者,今年初倒閉的當地最大的塑料廠,就是因為陷入高利貸難以自拔。張先生說:“我們現在做生意非常謹慎,一般只敢和規模大、信譽好的企業來往,小企業的生意都不太敢接。”
雖然糾紛猛增,但房地產市場仍高位運行,民間借貸尚未到矛盾爆發點
風險或在今年底集中爆發
廣東銀監局此前初步估算:東莞的民間借貸量大概有2000-3000億元,但整個廣東民間借貸到底有多大容量,仍是未知數。洪少雄稱,從事民間借貸的投資公司,資金量從一兩個億到十億元不等。
廣東如此巨量的民間借貸,到底面臨多大風險?
民間借貸糾紛案猛增
法院訴案無疑是風險的最直觀見證。9月19日,廣州市中院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去年前9個月,廣州市中院二審的民間借貸糾紛案只有305件,但今年截至目前為止已經達到408件,較去年同期上漲30%。這位負責人稱:“很多民間借貸糾紛最終庭外和解了,因此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各區級和地方法院沒有申請上訴的案件”。有知情人士指出:“廣州的民間借貸並不算最活躍,東莞、佛山、中山等地,情況更嚴重。”
大規模風險尚未爆發
盡管如此,多位投資公司法律顧問告訴記者:“目前風險還沒到大規模爆發的時候。”在他們看來,廣東地區民間借貸規模沒有江浙地區那麼龐大,風氣也沒那麼濃厚。在操作中,廣東民間借貸對風險的把控也更嚴格。因此雖然廣東地區已有不少糾紛個案,但尚未到矛盾爆發點。
“實際上,想從投資公司借到錢,並不是你想象中那麼容易,要麼要有抵押物,要麼要有擔保人”,為多家投資公司擔任法律顧問的周律師透露,做借貸生意的投資公司,均借鑒銀行的操作模式,設有專職風險控制人員,在追債方面則有他們的“另類做法”,因此一定程度上風險控制比銀行來得更為切實。此外,周律師認為,廣東地區民間借貸風險之所以還沒有大面積爆發,很重要的原因是房地產市場仍在高位運行———一方面,地產是民間借貸重要的抵押標的,只要房子價值還在,投資公司就不會血本無歸;另一方面,一些小發展商正是光顧民間借貸的大客戶,房地產市場沒有出現大問題,他們的還款也不會出現大問題。
年底或有大批企業“跑路”
但是,風險似乎正在前方等待。
江浙等地司法部門公布的數據顯示,去年以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大幅飆昇。如浙江湖州市吳興區人民法院調研發現,2010年上半年,該院受理的民間借貸案件達到637件,是2007年同期的2.54倍;從2010年全年至2011年上半年,審結的民間借貸糾紛案件大幅攀昇到1493件,結案標的額達6.55億元。
一些業內人士預計,今年底,或將成為民間借貸風險總爆發的“風暴眼”。
興業證券9月5日發布的月度民間資金草根調研報告稱,民間借貸進入“警惕狀態”。“由於害怕年底中小企業‘跑路’超預期,民間拆借資金更願意給中大型企業貸款,尤其是能拿到銀行貸款但是目前銀行沒有額度的企業”。早在今年6月的調研中,興業證券即已發現,民營企業的資金需求期限開始縮短,從正常的3-6個月縮短為半個月到1個月,反映出這些企業其實是在通過民間融資勉強維持生產以及拆東牆補西牆,苦苦支橕。“預計下半年違約情況會增多,春節前後在資金結算的高峰期可能會出現大批企業‘跑路’。”
專家說法
經濟減速及房產調控,可能使債務鏈斷裂
郭田勇:中國式次貸危機非危言
“當前民間借貸的狂熱,令我想到了前些年的股票熱、房地產熱,大量資金如擊鼓傳花”。中央財經大學中國銀行業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指出,不少國有企業、上市公司甚至商業銀行,已經成了民間借貸的“二傳手”。
“我們在西部某產煤區調研,發現該地區有家銀行,個人貸款佔其貸款總量的80%,仔細探究發現,由於個貸手續簡便,這些資金貸出後被轉手投向高利貸。”
郭田勇認為,民間借貸的最終需求者,以中小企業和房地產公司為主。
“中國經濟一旦減速,部分企業效益和還款能力降低;房地產調控持續將使部分開發商難以支橕,因此債務鏈條發生終端斷裂的可能性在增大。‘中國式危機’之說並非危言聳聽。”
封小雲:信用體系共享杜絕騙貸
暨南大學經濟學教授封小雲認為,“連環貸”有點像香港的“按上按”,即將同一個標的反復抵押。“在全民征信體系缺乏的情況下,這種現象很難杜絕。”封小雲認為,雖然銀行業和保險業均有自己的信息系統,但這些信息未能實現全民共享。“美國的征信體系相對發達,輸入公民的社保號,可以查看全部信用紀錄,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杜絕惡意騙貸。”
譚勁松:征信體系倒逼他人加入
中山大學管理學院副院長譚勁松教授認為,“因為沒有制度去約束人和人之間的信用關系,民間借貸成本非常高,一旦發生風險發,其結果是毀滅性的”。
應該如何解決?譚勁松指出,短期內把13億人納入全民征信體制並不容易,以“好人舉手”制度破解更為現實。“建立一個征信體系,加入這個體系的人,信用紀錄是好的,信息是透明的;這個體系倒逼其他沒有加入的人加入,不斷擴大。”
律師說法
投資公司破產,風險將向上傳導
放“貴利”的錢若來自銀行,則添其壞賬;若來自實業,則拖累其發展
“‘連環貸’屬於惡意民間借貸,肯定會成倍放大放貸公司風險並向上傳導”,廣東環球經緯律師事務所劉石宋律師告訴記者。
劉石宋稱,從法律角度看,民間借貸本就屬於“高風險行業”。按照人民銀行相關規定,民間個人借貸利率不得超過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金融機構同期、同檔次貸款利率(不含浮動)的四倍。超過上述標准的,應界定為高利借貸行為。“這意味著,一旦對簿公堂,法院最多支持銀行同期利率四倍的利息,投資公司之前設想的高額回報全是空話。”劉律師指出,惡意“連環貸”無疑將進一步放大民間借貸風險,不僅僅是投資公司賺不到錢,風險更會被傳導至上游產業。
劉律師說:“投資公司放貸的錢從哪裡來?他們圈錢手法多種多樣,但融資成本可能已超過銀行同期利率的四倍。如果投資公司破產,風險肯定會被繼續放大並傳導到其‘上家’。如果投資公司的錢是從銀行流出的,肯定會增加銀行壞賬;如果投資公司的錢來自實業,實業會受到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