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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燈火包圍的不夜城,難見星星和月亮。即便在鮮有光污的公園,也只能偶遇幾顆殘星,一輪淡月。比起我小時候在贛北鄉下見過的星輝月色,不知差多少倍。
那時是生產隊建制,學校放暑假正逢“雙搶”。爲了幫家裏掙點工分,我領養了一頭水牛。牛白天干活,夜間覓食。每過半夜,我睡得正香時,母親就會來到牀前,輕輕地喚我:“崽,乖崽,起來去放牛啊。”我實在睜不開眼睛,但又經不起母親一聲聲“崽”的哄喚。我“嗯嗯”地應着,勉強直起身子,穿好衣裳,拿起母親遞上的手電筒,閉着眼睛出門了。
牛棚離我家不遠。土巴牆邊已經蹲着一個人,那是建山公。他六十多歲了,不能幹重活,隊裏安排他放牛。他放三頭牛。每次他都比我先到。我叫一聲“建山公”。他應一聲。我們開始抽柵欄。牛立即爬起來,搖頭晃尾,肚子癟了,想進食。我和建山公牽出各自的牛,一前一後向河邊走去。
河邊有密集的蘆毛。由於水源充足,蘆毛長得快,夜夜發新芽,夠牛吃的。蘆毛下一塊塊沼澤地,長着鮮嫰的青草,也是牛愛吃的佳餚。到了目的地,牽繩一放,牛四散而去。我們找塊乾淨的石板,曲肱而枕,仰望星空,躺着歇息。
本來沒有睡夠的我這時可以睡一會兒,但我並無睡意。月亮移到西邊去了,東方留給了星星。那星星啊,打從月亮走後,更加亮麗,綴滿天幕,把整個夜空都照亮了。不時劃過一顆流星,閃亮的弧線。這時,建山公就點着水煙筒,開始講故事。他不時手指空中,吐一口煙霧,講一個典故,什麼牛郎織女呀,銀河北斗呀,金木水火土星呀,一個接一個……每顆星都藏着一個故事,每顆星都有了傳奇色彩。
星空下能見度極高,遠山,村落,漁火,竹林……清清楚楚。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建山公才停止講故事,去找回自己的牛。牛吃飽了,肚子圓滾滾的。見到我們,歡叫一聲,撒開四蹄想回家。我牽起牛繩,爬上牛背,一路哼着歌謠,把牛送到出工大人手裏。
康德說有兩樣東西,思索的次數愈多,時間愈久,就愈新奇,愈有驚異和敬畏之感,那便是他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我也是從那時開始,逐漸學會了思考、感恩、敬畏和做人的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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