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俞天白
這次到華東療養院小住,主管部門組織我們到常州一日遊。我之興奮,無異於增加了一份精神療養。十二年前,我曾經遊覽常州,這個歷來因“文人甲天下”而聞名於世,並因水陸交通的“三吳襟帶之邦,百越舟車之會”而獲得經濟重鎮美譽的名城,給我印象實在太美好了。一大早起來寫東西的習慣,使我上車不久就睡着了。忽然醒來,滿眼高樓大廈,迷迷糊糊的,以爲是在上海。得知已經到常州城內,便張大雙
眼,往窗外尋找當年那份美好記憶,並大聲嚮導遊要求:經過瞿秋白故居的時候,請提醒一下啊!回答,卻使滿車同行錯愕:什麼?瞿秋白故居?我不知道呀!……
我納悶:到了常州而不知瞿秋白,她還能把我們引“導”到哪兒去“遊”呢?
我們的目的是春秋淹城。春秋淹城,當然是值得一遊的,那三環碧水盪漾的護城河,那幾十米沾滿了滄桑的土墩似的古城牆,那遺留着公主愛情傳說的關睢井,那與淹國帝王生活直接相關的竹木井……都能勾起2700餘年前先民們金戈鐵馬的遐想,遺憾的是,那規模宏大的春秋遊樂場,那些製作粗糙的復古羣塑,那當代市聲的嘈雜,加上導遊不知瞿秋白故居的回答,“文物搭臺,假古董唱戲”的失落,都給了我一種啃咬爛蘋果的反胃,心底不禁直喊:紅梅閣啊,與你相伴的石柱,花期是否依舊?文筆塔啊,蘇學士隱於詩中的“死禿”的雅謔,是否仍然迴響在寺院?毗陵驛邊的粼粼水波啊,是否照樣看得到悟透了人生的賈寶玉的身影?……
是的,留在我記憶中的這幾處景點,都蘊藏着一個雋永優美的故事或傳說,構成了常州之所以是“文人甲天下”的文化重鎮的因素。紅梅閣,是始建於唐昭宗年間的古寺,園內之紅梅,與閣前那一株會開花的石柱,以及和它相關的傳說,展現出撼天動地、使木石也產生了靈性的,不是神,不是佛,而是將他人與自身置於同樣平等的地位上,加以理解與關愛的那一份精神。至於發生於文筆塔下,高吟“大江東去”的蘇學士和欽禪大師,共同演繹出那幕人生喜劇,則讓大和尚頭上的那圈佛光,同大文豪頭上的那道靈光,一起消失了,展現於世的,是兩個活生生的原生狀態的人!他們可觸可摸,可親可近的喜怒愛憎,鮮靈活現地讓我們產生“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的人生頓悟。而毗陵驛,一個沾染了歷史風塵的老碼頭,讓人在這個雅與俗、俗與雅天然交織的世界裏,發現它正是蔑視功名富貴的風流才子向凡俗告別的最佳場所,不能不信,賈寶玉真的是在這兒向塵俗告別的!高鶚將生離死別的這一幕安排在這兒,是那樣若隱若現,如夢如幻,似人似仙,原來,只有選擇這一處,才能產生虛與實、人與神之間的藝術效果!……可如今,貨真價實的文化遺址,卻都給淹城“淹”沒了。
我不能不感嘆,金錢就是如此綁架了文化!我不反對借古蹟“搭”臺,演一出改善民生的經濟大戲。2700餘年的春秋淹城,也真是歷史饋贈給常州人民的珍貴遺產。如果搭了這個舞臺,是爲了讓從紅梅閣、文筆塔到瞿秋白等文化資源,都能更好地獲得發掘與顯現,那麼,將會幫這個城市增添何等貴重的文化厚度、賦予何等深沉的文明內涵啊!中國,文化強國的步伐,必定要快得多!
但願,常州,以及中國其他城鎮的下一步,會打消我這份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