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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李繼開致敬,這是必須的。
向李繼開致敬,不是向所謂的童年記憶致敬,不是向單純和美好致敬,不是向寂寞和感傷致敬,甚至也不是向焦慮和恐懼致敬,而是向空虛致敬。
解讀李繼開的世界,首先要面對一個小男孩。這個男孩從不呆在他應該呆的地方,不在教室裏,不在小牀上,不在街道上,沒有大人陪伴,更沒有小女孩陪伴。他在箱子裏,他在桌子上,他在積木上,他在廢墟上,陪伴他的通常是一道來歷不明的閃電。
這男孩有時候睡眼惺忪,儘管睡眼惺忪,還堅持坐在箱子裏觀察世界,還堅持站在積木上思考生活。這男孩有時候以一張小豬臉出來混,自我誹謗,並且自我放逐。這男孩有時候手上拿着刀,刀上還有血,這血來自於一場暴力,還是僅僅來自於對暴力的想象,是一種思念,還是一種恐懼,要聽那男孩自己來解釋。
從這男孩習慣的生存地點來看,他是要努力擺脫地球引力的,但是擺脫未果,所以他不是被囚禁在高高的桌子、柱子和積木上,就是跌落在箱子裏,最正常的境遇也不過是站在一根大骨頭上。從這男孩的身體姿態上看,他對自己的境遇心安理得。這男孩有快樂,也有夢想。他的夢想是在海上以腳爲船劈波斬浪,手裏揮舞一面紅旗。他的夢想是駕駛一架噴氣機飛行,頭上可以戴一頂漂亮而威武的飛行頭盔。
有人認爲這男孩半人半鬼,半人半獸。其實,這男孩,已經半人半神了。
有人說這男孩沒有表情,有表情也是動物性的表情。李繼開自己說:“他不是沒有表情,只是很微妙。他作爲一個旁觀者,與這個複雜而殘酷的世界眉目傳情。”
對於李繼開的這番自我表白,《大猛獁》是
一個實踐性的註腳,這個作品堪稱一個令人驚悚的寓言。驚悚,以一種懶洋洋的午睡者的語言敘述,大猛獁你好嗎?——流逝的時光,你好嗎?——外面的世界你好嗎?——平淡的生活以及火熱的生活,你們都好嗎?——你們好不好不關我什麼事?我在箱子裏呢,我還要睡一會兒!
以箱子爲掩體,這是與現實相處最獨特的方法之一,如此的相處,可進可退,當然,適合調情。
這個男孩是誰?
有人會這麼說,李繼開是誰,他就是誰。
有人會這麼說,李繼開代表了一代人,這男孩代表了一代人。請慢點,慢點去“代表”。代表的身份永遠使人迷惑,代表的責任是悲劇的責任,它令代表與被代表者的面目一齊趨於模糊。那麼,這男孩到底是誰?如果是一代人的化身精靈,他是背叛者還是隨波逐流的人?這一代人,他們又是誰呢?
章太炎先生很多年前就告誡國人,“羣體爲幻,個體爲真。”所以,“一代人”並沒有多少詮釋意義,所以,請擱置類推和追問,回到畫面和感受。我以爲這男孩誰也不是,他代表的是一團巨大的空虛。必須承認,我之所以被這個男孩打動,是因爲看見了一個龐雜而空虛的世界,看見了一段漫長而短促的歲月,我是被一團巨大的空虛打動了。
我注意到那男孩頭頂上經常出現的一道閃電,我知道,不該過度讀解一道閃電,但是必須承認,我讀解了閃電,我懷疑那是一種類似SOS的信號,又懷疑那是類似罪與救贖的神祕圖案,最後我懷疑自己的懷疑是無事生非,可能沒有那麼複雜,僅僅是一個裝飾性的符號,爲了畫面而已?
這是題外話,創作閃電是李繼開的自由,破解閃電是我的權利。如果那閃電什麼意味都沒有,我依然願意想象那雷電是光,光源神聖。一切皆有可能,一個男孩因爲空虛,可以成爲先知嗎?
那可能是可以的。還是要向李繼開致敬。
藝術的市場上從來都是塵土飛揚,趕集的人們向藝術家索要記憶,索要現實,只有最大膽的藝術家敢於出售這件作品,這件作品的名字叫空虛。
表達空虛比複製記憶難,表達空虛其實就是表達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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