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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在杭州郊野山溝溝裏的一家工廠,每月拿198元工資。而那時羅已經拿1000多元的工資了。
有年冬天,羅穿着一件黃褐色的皮衣來看我,他說那皮衣要1000多元。我摸了摸,這皮衣就像女人的皮膚一樣滑溜溜的。趁羅脫了皮衣上衛生間那工夫,我迅速把羅的皮衣穿上,試試這1000多元皮衣的感覺。羅的身材高,這皮衣穿在我身上,就成了皮大衣。羅從衛生間走出來,看到我穿着皮大衣的樣子,覺得非常滑稽,他站在水池邊呵呵大笑。
羅與我是患難兄弟,高考一起落過榜,又一起在社會上販過農產品,然後又重回學堂。那時候,大中專生的飯碗是國家分配的,我分到了山溝溝裏的工廠,而羅進了城,而且是一家外貿公司;一個下了地獄,一個上了天堂。
羅這樣跑到山溝溝裏來看我的次數屈指可數。香港迴歸那年,聽說他自己在外面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從此他就再也沒有來過。羅的家,我去過一次,唯一的一次。那晚我在城裏,沒有車回到廠裏,只能到羅那裏借宿。
羅對我很冷淡,愛理不理的;但我仍然把羅看成患難兄弟,不以爲意。那時羅已經有女朋友了,但那天不在家,說是出差了。我睡在羅的客廳裏,忍受着悶熱和蚊子的叮咬;而羅則關着房門,空調呼呼地吹着。我一夜未眠,一直等着他招呼一聲,讓我睡到空調房裏去,但他沒有。
我是一個十分知趣的人,覺得羅不像以前了。是的,短短几年,我們在物質生活上已經拉開了可怕的距離。後來,我再沒有去過羅的家,我怕打擾羅的生活。
我們成了兩個世界的人,羅是有錢人、城裏人,而我是窮人,是鄉下人。在工廠的十年時間裏,我唯一的樂趣就是寫文章了,幾乎每天一篇;也只有坐在書桌前,我的心靈才平靜得像湖水。然後娶妻生子,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去年,有個朋友找我,讓我拿出2000元錢,說是捐給羅。我當時非常詫異,後來才知道羅因爲經濟問題被單位開除,後來又因爲借貸問題被判了刑。他在獄中寫信給昔日的同學朋友,其中提到我,他說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希望昔日的朋友幫幫他,每人出一點錢。
當朋友把那封信複印好給我看時,我看到那張紙上寫着我的名字,他的筆跡我非常熟悉,仍然很剛健。
我沒有應允朋友馬上出錢,其實我心裏有一種情緒:爲什麼當年你發達的時候,想不起我這個窮朋友呢?
過了幾天,等我情緒平靜下來,我又爲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安,我想起與羅當年在一起的一幕幕,在學生時代,我們沒有隔閡,沒有貧富差別,我們講義氣,即便從家裏帶來的一份好菜也是一起分享的。
我取了錢專程送去,但那位朋友說,算了,大家都說羅本質上已經壞了,出來也不會變好的,大家都不願幫他,你的錢也拿回去吧。
我不知道羅現在怎麼樣了,但人混到這個份兒上真是悲哀了。我不是說他,我是說人生。
人生其實有時候是很悲哀的。我一直爲羅難過,但我真的沒有能力幫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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