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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接觸雜文,是中學課本上魯迅先生的文章。不過那時正趕上“文革”,學校都不正經上課,魯迅的文字,多少有點拗口,老師稀裏糊塗地教,學生稀裏糊塗地學,生字都沒認全,課程就過去了——反正也不考試,學校的主要事務是學工,學農,對於我們黑龍江兵團的學校而言,就是農忙時節幫連隊幹活。所以,即使像我這樣公認愛讀書的人,對課本上的雜文,也不甚了了。
真正喜歡上雜文,是“文革”末期。農場裏愛看書的人多了起來,各有各的圈子,在圈子裏傳看各種禁書,小說居多,但也有散文,詩歌和雜文。這時,我有機會看到了魯迅的單行本。先是看小說,然後雜文。當時也不知道什麼叫雜文,圈子裏流傳的書少,逮着什麼看什麼。活了十幾歲,經歷了“文革”初期的動盪,也算有了點社會閱歷,對於魯迅雜文中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很是入眼。正好這時我負責給學校出板報,看到魯迅,心癢手癢,試着寫幾篇登到板報上。學生倒是歡迎,校領導不高興了,於是只好收手。
“文革”末期,兵團的知青中,流行打架,比誰會打,流行下棋,到處找人下,比試看誰博學,看誰讀的古書多,誰看的外國小說多,誰的成語典故多,還有一項是比誰知道的魯迅文字多。當年我在我們那一帶,已經有了點讀書的名氣,因此,經常有知青前來比試,揚言掐尖。我的運氣好,幾乎每次都讓挑戰者鎩羽而歸,這其中,魯迅的功勞最大,因爲他在很多雜文中用了好些典故,我能反覆看,連帶着把典故也弄明白了點。雖然是一知半解,但蒙知青足夠了。
後來,上了大學,學的是農業機械。再後來,做了所謂的學者。從那時一直到現在,人們都認爲學者是不能寫別的文字的,否則就是不務正業。我當然也不能免俗,所以,有好長時間,一直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做學者,在故紙堆裏吃灰,樂在其中。
我再次跟雜文結緣,是因爲大學在上個世紀末,突然開始變糟了。教學和科研環境,在官僚挾帶金錢的操弄下,變得烏煙瘴氣。身在其中的我,氣憤難消,不知不覺中,嘴上的牢騷發多了,就會寫在紙上。正好那一陣我寫學術文化隨筆有了點小名氣,好些報刊約我寫專欄,寫來寫去,我的隨筆也有了怨氣。於是有報人就建議,乾脆你寫時評算了,想罵就直截了當地罵。
這個主意很好,於是我在教書之餘,寫隨筆,隨筆之餘寫時評。有些時評或者隨筆,過於金剛怒目了,人們就管它們叫雜文。漸漸的,雜文是越來越多,幾個雜文選刊,都在選,而且好些編雜文的高手,年末也都選我的雜文。於是,在雜文圈子裏,我就成了雜文家了。成名成家,人之所願,但做成一個雜文家,對一個學者而言,多少有點諷刺的意味。好些人口中不說,眼睛裏卻含着諷刺。
其實,我到現在也沒太明白什麼是雜文。我只是在寫,寫出來的東西,人家說是雜文,就是雜文了。至於我,無非是寫點東西,表達一種聲音,發泄一種情感,只要表達出來,發泄出來,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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