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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書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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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宏甲著
廣東教育出版社
教輔覆蓋到汽車到不了的村莊
清晨,我們乘一輛面包車從鄭州出發,西行,一直向洛水的上游去,這是2005年夏天。
幫助我成行的是孟素琴老師,她奉職於河南省教育廳語文教研室,可能是教研室主任,我沒細問,這不重要。她對教育事業的熱愛,待人的真誠,樂於助人,常讓人感動。我在她的幫助下,打算去洛寧縣最偏僻的教學點看看那裡的教學情況。
清晨的陽光中,我們在鄭州城外一個小鎮的路邊吃了豆漿和油條,然後繼續西行。洛寧縣距鄭州195公裡,高速公路兩旁陸續出現的高聳的路牌告訴我,從這裡往兩側去就是——杜甫的故鄉、韓愈的故鄉、吳道子的故鄉、玄奘的家鄉……我不禁肅然起敬。
『河南還是韓非子、張衡、張仲景、徐慎等等大家的家鄉。』孟老師說。接著,她還告訴我,她已經跟洛寧縣教育局教研室的中學語文教研員張獻民老師聯系好,張老師就在公路旁的倉頡雕像下等我們。
『倉頡也是河南人嗎?』我問。
『對呀,相傳就是洛寧人。』
車子到了那兒,當我看到那尊巨大的倉頡石雕像時,覺得河南不愧是中國人文歷史極豐沛的地方。
『這就是造字的倉頡嗎?』
『是的。』初次見面的張老師看我無限敬慕的樣子,開玩笑說,『當地人講,倉頡如果今天在這兒,恐怕不造字,該去南方打工了。』
孟老師說:『但是,我們的教師,還在深山溝裡堅持教學,是非常令人感動的。我們今天就想去看看。』
洛寧縣的『村村通』工程做得不錯,硬路面通到了每個行政村——中國最小的行政單位。再往裡走,還有更窄小的土路。這天,張老師領我們去看山溝裡的教學點,汽車走到開不進去的地方,我們就步行進去。
下午,我們走到了下裕鄉麻院村溝底教學點。這裡的農民人均有兩畝地,但很貧瘠,已經實行『退耕還林』政策,不種田,只造林。一畝土地,政府補給140元。農民去山外買糧食,種點菜自己吃。
『勉強能維持住溫飽。』教學點的女教師告訴我們。
她是這個點唯一的女教師,叫靳丹萍,是代課教師。
『您在這兒多久了?』我問。
『7年了。』
『代課7年?』
『我已經代課11年了。』她說。
接下來的交談中,我知道她1978年出生。她生在下裕鄉後山莊村,在村裡讀的小學,後來到鄉裡讀初中,16歲初中畢業後到下裕鄉桑裕村代課三年。後來到洛寧縣教師進修學校進修,2001年畢業後到這裡來代課。
這裡的校捨由『一房三間』組成,兩間教室是通著的,還有個小間是教師宿捨。據說這裡鄉下教學點的校捨多是這樣的。靳丹萍老師已生育一個孩子,她的孩子就在那個小房間裡睡覺。門是敞著面對教室的,我們能看見她的孩子在睡覺。教室前面有一塊空地,立一根竹竿,上面飄揚著一面五星紅旗。
『這個教學點非辦不可嗎?』我問。
『非辦不可。』靳老師說,『距離這裡最近的兩個教學點都在十裡地左右,全是山路,翻山越嶺,六七歲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走去那裡上學。沒有這個點,這裡的孩子就不可能上學了。』她現在一共教十個學生,分四個年級,其中有兩個孩子是『更山溝的自然村來的』,住在這個村裡的親戚家。我問起學生的情況,包括學費的問題,靳老師說:『還有三個孩子繳不起。』
『國家不是有「兩免」嗎?』
『「兩免」免的是學費、學雜費,課本都不要錢的,都給免了。』
『那還欠什麼費呢?』
『欠教輔書的費。』
『你說什麼?』
『欠教輔書的費。』
我突然不知該說什麼。稍頓,我問:『三個什麼樣的孩子?』
靳老師說:『有個張朋朋,沒爹沒娘,由爺爺奶奶照看,已經讀到四年級了。還有一年級的張英英,父母離異;二年級的茹保鋒,母親去世了。』
『一年級也有教輔書嗎?』
『有啊!』靳老師說。
『教輔書給這些孩子了?』
『給了。家長都很重視孩子讀書,要是沒給,會說欺負他們。』
『那欠的是誰的錢?』
『孩子欠學校的,學校欠鄉教育辦的。』
這些教輔書多是大開本,實際主要是由無窮無盡的測試題構成的應試練習冊,常常是一個題下留一截空白,一頁紙看去稀稀拉拉的。有人稱之為變相地賣紙張賣印刷,價格還貴。原是為應對中考、高考而產生的,現已覆蓋到基礎教育的所有年級。國家明令不許用這種教輔書去增加學生負擔、坑害學生。教輔書一度受抑制,現在又卷土重來,在書店裡琳琅滿目,在課桌上堆垛得學生不能完整地攤開一張日常做的試卷。不少學校每逢班級考試,學生的教輔書就要暫時搬到老師辦公室去,頃刻間就把老師的辦公室變成圖書倉庫!
但是,如果我不是走到這裡,我不會想到,教輔書是如此有力量如此無孔不入地發行到這連汽車都走不到的地方,能如此一個也不落地套住如此偏僻山區的每一個學生!
這是一條怎樣的捆綁學生創造性思維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