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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岑禮
『誰說我是沒爸的野種?』我從記事起,就似乎在跟人倔強狡辯這個問題。直到有一天,那『空缺』了十年的父親的位置上有了人,我卻又陷入另一個困境,又要跟人爭辯『誰說我媽是小三』這個問題。我飽受奇恥大辱的心靈,早已煉成刀槍不入的銅牆鐵壁……或許,你覺著我生活在許多個笑話中,但我仍堅信黑格爾所說:存在即合理。
1
我不是沒爸的『野種』
小學三年級,我媽終於肯帶我去見我的父親。
記得那天放學後,我還剛被幾個臭男生圍堵在操場某個角落。他們一邊罵我『野種』,一邊朝我扔泥巴和小石塊,痛得我亂叫:『誰說我是沒爸的野種?你們纔是臭男人。』從我不雅的措詞和語氣中,很多人都會覺得我應該就是個沒爸的野種———因為我很沒家教!
逃之夭夭的路上,我仍一邊罵著滾瓜爛熟的髒話,一邊惡狠狠地詛咒我那從未謀面的親爹。到了家門口時,我卻發現門被反鎖了———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於是想都不想,抬腿就朝門連踢數腳。不久,一個衣裳不整的男人,猥瑣著臉,灰溜溜地出來了,然後飛快地跑走了。
我進門後,發現我媽竟然在哭。我心生好奇,因為我媽是個沒心沒肺卻頗有姿色的女人,以往被再多男人玩弄,她都不會掉半滴淚、罵半句娘……我面無表情地從她房間的牆邊撿起一條裙子扔過去。她苦著臉,邊穿邊說:『活不下去了……咱們吃喝拉撒都要錢,你讀書又要錢,可為什麼我身邊就沒一個男人靠得住。』後來我想,她當時只是想告訴我一件事,天底下大多數男人都是臭男人,除了我親生的爹。
因為當天晚上,我媽就帶著我去找我親爹了。
2
『野種』變成『小三的種』
那年我十歲,破天荒地頭一回能見到親爹,可想而知我有多興奮。不過心裡也很生氣,這個男人竟讓我當了十年『野種』。但當我一見到他時,還是喜歡上他了,一是因為他真的很帥,難怪我媽那麼喜歡他;二是因為他真的很有錢,談吐舉止都是典型的富貴人出身。
見我一副營養不良、不修邊幅的模樣,他眼神裡似乎流露出心疼:『你叫什麼名字?』
『羅嬌嬌。』我媽姓羅。
『名字還行!以後改姓林吧。』原來,他姓林。
既然他肯認我,我和我媽理所當然很快搬進了大房子。不久,他又把我轉進了一所名車停滿路的私立學校。
我還記得,搬進大房子的那晚,我媽無緣無故摟著我號啕大哭。早熟的我已隱約能明白個七八分。其實我媽,一直想找個靠得住的男人光明正大地嫁人,可七拐八彎,最後她還是成了別人的『小三』。
聽著我媽哭,我也想哭。因為我突然討厭自己的存在,如果沒有我,我媽怎麼會沒有男人願意明媒正娶?如果沒有我,我媽又怎麼願意寄人籬下,從此活在這『小三家庭』的水深火熱中。
那天去學校辦轉校手續,那些『臭男人』又在背後罵我『野種』。我媽義憤填膺地幫我回他們髒話,甚至下狠手,可我卻再也不敢吭聲了。我怕,怕他們不再罵我『野種』,卻會罵我『小三的種』。
3
不小心我也成了『小三』
我開始特別討厭『小三』這個字眼,比『野種』這個詞更討厭。有時我在自己房間裡,聽見我媽迎接我親爹時甜得發膩的聲音『老公,你回來了』,心裡就特別煩,特別厭惡。所幸的是,轉校後,我發現這間私立學校裡,有許多像我這種出身的人。時間一長,我就恬不知恥地覺得活在『小三家庭』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讀到大二時,不再那麼糾結『小三』的我,發現身邊突然圍上了一群『臭男人』。和我建立了友誼的同學小蕊說:『他們都想追你。』我這纔感覺自己已經長大了,遺傳了親生爹娘優良基因的我,已經有了招蜂引蝶的本領。我選擇了其中一個長得像羅志祥的校籃球隊隊長,不是因為我愛上了他,而是看不慣他那副春風得意的尊容,仿佛全天下女生都為他發狂。我打算和他『戀愛』,然後在他最迷戀我的時候,再甩了他。
不過我們還沒開始幾天,就有一個高年級的學姐找到我,盤問我和他的事。
『戀愛唄!』我不耐煩地回說。
『他是我男朋友。我們還沒分手呢!』對方也不耐煩地告訴我。
我一下子呆住,原來我不小心也成了別人的『小三』。我低聲下氣地向學姐說完『對不起』,就跑到那帥哥班上。當時是下課休息時間,他正在打瞌睡,我伸手就拎起他脖子後的衣服領,然後響亮地給了他一耳光。他被我打醒了,居然還哭了。
我也哭了。我多麼憎恨『小三』,多麼恨我那做『小三』的娘。可他卻讓我也做了『小三』。
4
欲對老爹使『離間計』
小蕊也恨『小三』,因為她爸當年也差點被一個狐狸精給勾走。不過她每次跟我說起這件事總是很得意:『我把這事告訴了那個狐狸精的家裡人,他們很快就來把她強行帶走了。』小蕊有一天突然問我:『為什麼不想辦法讓你媽變成正牌太太?這樣你就不用再恨你爸媽了。』
這主意不錯。我決定跟蹤我爹,找到他的『老巢』,再謀『離間』計。
有件事,我還是蠻欣慰的———親爹是喜歡我的。隨著我一天天長大,他甚至越來越喜歡我,每周來看我們母女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我媽告訴我他們當年還是十分相愛的,只是她不願意做『小三』,我親爹又不肯離婚,所以她纔狠心離開了他。可走了不久就發現,她已經懷了我。
知道這一點後,我更加師出有名地要幫我媽實行『離間』計劃。
那晚,我故意說約了同學復習功課,便提前出門躲藏起來。等我親爹出門上車後,我就指揮小蕊開著她的小跑車跟在他後面。我親爹真正的家原來在一個比我和我媽所住小區還要豪華的別墅區,離我家只有半小時車程。
躲在車裡,我看到一個貴婦打扮、氣質高雅的中年女人開門迎接我爹,門裡還跑出來兩個和我年歲相仿的一男一女。我爹親熱地湊過去,對他們又抱又親———真是和睦的一家人!我突然心裡一陣難過,如果我是其中的那個女孩,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外面還養著情人和孩子,而那個孩子正打算設計拆散他們這個幸福的家庭,又該如何自處?
內心一番糾結之下,我叫小蕊開車離去。我心情郁悶極了,小蕊便帶我去了酒吧。
我們兩人很快喝得不省人事。我迷迷糊糊記得小蕊和一個帥哥纏綿在一起,還嚷著要去開房。另一個帥哥也想乘機帶我走,我意識不清、半推半就中,有個神秘男人突然出現,趕跑了那個想佔我便宜的小帥哥,又抱起我,離開了酒吧。說實話,我特別反感這種自作主張、自以為是的男人,可揮起的拳頭還沒碰著對方,自己就一頭栽在對方懷裡,睡了過去。第二天醒來時,我居然躺在自己房間的大床上。
『媽!誰送我回來的?』頭痛欲裂的我想起昨晚那個男人。
我媽說她不認識,見他知道我的住址,還以為是我的同學,也沒多問。
奇怪,這個男人是誰?
5
『親哥哥』突然現身
不久小蕊又約我去喝酒。『下次吧!今天你陪我去拜訪一個人。』我下課後已給我親爹打了個電話,確認他下班後會去我家吃飯,所以想去那個『正牌太太』家鬧一鬧。
我懷裡抱著的書包裡,裝滿了那個『正牌太太』和另一個男人的親熱照片。沒去學校這一周,我每天都守在那個女人家門口做偵探。我打算找到些有利證據來逼她和我親爹離婚,而且她還拿不走我爹的財產。剛好昨天,我居然碰上這個『貴婦』和她的情人去希爾頓酒店開房!天助我也。雖然我拍不到火辣床照,但這書包裡的,已經夠分量了。
當我以『林總秘書』的身份敲開『正牌太太』的大門時,我在她眼裡看到了恐慌。她看到我偷拍的那些照片,額頭的汗大顆大顆往外冒。『你想乾什麼?』她有點哆嗦地問我。
『找個借口和林總離婚。公開這些照片對你沒什麼好處。』我坦然地說出我的目的。
『離婚?』那女人看著年輕的我,居然像是松了口氣,然後滿臉驚訝地說,『你應該先問問他願不願意跟我結婚。』
離開那個家的時候,我的腳步沈甸甸的。這個女人居然也是個『小三』,那我媽算老幾?
『嬌妹妹。』一個典型富二代氣質的年輕男人攔住了垂頭喪氣走出別墅區的我。我認出他來,他就是剛纔那個女人的兒子,應該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不記得我了?那天你喝多了,是我送你回家的。』他面帶調侃繼續說。原來是他!
他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沓照片塞到我手上。全是我爹和不同女人一起的照片。原來他也在跟蹤他爹,掌握的情況遠比我多。他笑著指出其中一個稍年長的女人,『這個纔是正牌。你媽和我媽都不是。』他居然還面帶笑容,語氣輕松,『瞧!這是另一家,外地的……』我心裡充滿惶恐,原來我媽可能連『小四』都不是,而是『小五』、『小六』……我居然還有這麼多兄弟姐妹!
眼前這個男人,親熱地叫著我『妹妹』。他說:『認命吧。恨有什麼用?就算我們不願意,反正都發生了。我現在只想找到我們所有的兄弟姐妹,不想有一天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自己後悔的事。』
我唯有傻在那裡,半天出不了聲。(本文人名均為化名)
洪岑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