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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建偉說,塵肺病是治不好的,我們最終都逃不脫跪著呼吸、胸悶而死的下場。
姓名:劉建偉
年齡:40歲
職業:16年的玉石雕刻工,現無業
維權經歷:
2006年,夫妻雙雙被診斷為矽肺,緊接著其弟也被診斷為矽肺;
2009年2月,無奈之下將原玉器廠廠長告上法庭,要求確認雙方勞動關系;
2009年10月,獲得賠償;
2011年5月27日,幫助工友維權拿到法院判決結果:與金玉鼎公司(原玉器廠轉制後企業)存在勞動關系。並先後為工友們爭取到70多萬元勞務補償。
最遺憾的事:沒看到媽媽最後一眼。
夢想:家人平安健康,讓更多勞動者增強法律意識,讓更多人關注塵肺病人。
小時候家境很好
初一時,語文老師讓我們寫下自己的夢想,我寫的是做個新時代農民。
我從小思想就很活躍,可惜初一下學期就輟學了,不是因為家境,我們家的條件在農村算很好的,爸爸是交通局退休的老職工,英語周報也都給我訂著。
小學時,成績在班裡數一數二,初一開始談戀愛,學習落下了,感覺上課比乾活還累,就退了。
1991年,我們家蓋了樓房,在村裡是第二家,蓋完樓欠了兩千多元的債,二姐在北京一家福利工藝品廠上班,我就來北京投奔她了,一是為家裡還債,二是雄心勃勃地想闖出點事業。
我們是改革開放的第二代農民工,都是拖家帶口出來打工的。1994年,我把唯一的弟弟帶到廠裡,那年他不到20歲,臨出發前高興得睡不著覺。
沒想到害了一家人
2004年,順義區疾控中心在我們廠裡查出第一批塵肺病人。一、二、三期塵肺病人有4人,而連同我老婆,我們一家就有3個塵肺病人,我和弟弟是塵肺一期,老婆是二期,二姐疑似。可廠方並沒和我們說清楚,我們還在拼命地工作。塵肺病分三期,一期是初期,二期是中期,三期是晚期(基本就只能等死了)。
本想著帶一家人出來過好日子,沒想到卻害了他們。
順義區電視臺曝光後,廠裡在車間牆上安裝了3個大排風扇,發了防塵口罩,幾天後恢復生產。這次之後,一些部門每年都來我廠檢查,可檢查前廠方總對付,讓職工搞搞衛生,有時喝個酒,吃完飯一走,接著工作,至於結果是什麼,無人問津。
看到了塵肺病的下場
2004年8月,我無意中從廠裡保安室撿到一本《職業病防治法》,仔細閱讀後,震驚萬分,原來我們的工作環境存在這麼多問題,這本《職業病防治法》,在我心裡埋下了維權的種子。
2004年末,老同事王少明因呼吸衰竭住院,我去醫院看望時,他臉憋得通紅,跪著呼吸幾天後,走了。他從事玉石工作22年,結果卻是這個下場,我心裡感覺害怕和震驚,單位沒有盡到告知義務,沒有依法保障生產條件。塵肺病是治不好的,我們最終都逃不脫跪著呼吸、胸悶而死的下場,王少明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
沒見到母親最後一眼
2011年6月,身在四川老家的母親病重,我回去照顧了13天就匆匆回到北京,沒辦法這邊很多事等著我處理,誰知道這竟然是最後一次見媽媽。
同年8月,媽媽住院了,她讓大姐給我打電話,說非常想念我,要我一定回來看她一眼。那時我正在幫11個工友爭取傷殘鑒定,他們沒有法律知識,跑了半天,無功而返。我買了8月31日的機票,想事辦完後,立刻飛回去。
終於盼到了回家的日子, 8月30日事情一辦完,第二天一早4點半我就起來收拾東西,5點25分大姐來電話哭著說『媽媽剛剛走,昨晚還在念叨你,問建偉怎麼還不回來……』我當時放聲大哭,按說男人不應該哭,沒出息,但當時忍不住。
4個孩子中,我媽和我的感情最深,沒能陪她走完最後一程,是我生命中最大的遺憾,我一輩子欠她的。
踏上艱難的維權路
2008年,企業從集體轉為個人,要求所有職工辦理解除勞動關系手續,按每年720元的標准補償工齡,以後每年簽固定勞動合同,我當場提出質疑,這樣的轉制沒有按法律程序走,侵犯了勞動者權益。
第二天,我和8個同事到相關部門要說法,可同事們沒有法律意識,都沒堅持,最後只剩下我一人,只好也簽了解除勞動協議。
2009年2月,公司領導讓我們離開企業,不許再進入廠區半步,理由是一年期合同到了,我當時找到他,告知他這種行為是違法的,不能辭退連續工作過16年的職工,協商沒有結果。我苦口婆心給大家做了兩三個月工作,可工友們保護自己權益的意識太淡薄,連我弟弟都說,告他們根本沒用,最後只剩11個人堅持維權。
走維權這條路太難了,我堅持了4年,給工友們爭取了70多萬元的勞務補償。經常跑相關部門,沒法正常工作,但我仍然希望有越來越多的塵肺病人知道我,我教他們如何去爭取權益。因為我也是一名塵肺病人,纔更了解他們跪著呼吸的痛苦。
救別人錯過兩次洗肺
今年年初,王克勤老師幫我找了一位愛心人士,資助我洗肺。正在那時得知,四川的王建學,16歲外出打工,24歲已是塵肺三期,治療費太多,家人已經徹底放棄了對他的治療。
我得知後,馬上和『大愛清塵』的志願者找到他,並把他送到華西醫院,第一次的洗肺機會我就這麼錯過了。第二次,還是這位愛心人士,把錢直接打到了醫院,讓我去洗肺。那幾天,我正幫11位工友爭取權益,被扣了7天。出來後,錢已轉給另一位需要洗肺的病人了。
就這樣,兩次洗肺的機會我都錯過了,只好四處借錢,自費去洗。現在,還欠著兩萬多債,正在努力湊。
我常常感覺,做好人太寒心。幫工友跑傷殘鑒定時,有一次暈倒在惠新西街南口地鐵站,是120把我抬走的;我一直有暈車的毛病,一坐車就吐,最近這些年,發展到吐血。我洗肺期間,義務幫助過17個當事人,可沒有一個人問候一句『身體如何了』,哪怕是一條短信。
別人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我為什麼會拿命去幫助他們?因為我感同身受,所有塵肺病人的痛苦都像是我的痛苦。離開家鄉時,都充滿理想,想掙大錢,過好日子,沒想到把健康都給搭上了。現在,一家人能平安健康就是我最大的夢想。
另一方面,我一直都沒有停下幫助塵肺病人的腳步,無論多難,從沒打算退出過,剛洗完肺,按說要靜養半年,其他『大愛清塵』的志願者也都擔心我身體,但我停不下來,接下來這個案子馬上要開庭了。我的夢想是,通過現在這個平臺,呼吁更多農民工增強勞動保護意識,將來每一位工友都能用法律保護自己的權益。
晨報記者王文韋文並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