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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樹桃花出美人”是孟暉女史新著《脣間的美色》中一篇文章的題目,拈來用作本文的題目,一是因爲實在喜歡“桃花”“美人”的意象,二是因爲在《脣間的美色》出版過程中,曾有意將本書名定爲《三樹桃花出美人》,考慮到暉女史的另一著述《金色的皮膚》幾乎同時出版,雙星輝映,書名架構統一,也算是一種標識,最終確定取“脣間美色”,舍“桃花美人”。
《脣間的美色》一書,秉承孟暉女史以往的研究方向,寫作風格體例也是諸位擁躉者熟悉和喜歡的路數,選用資料嚴謹翔實,是學術一派,筆力輕鬆愉悅,又是閒適一派。貌似閒閒一筆,卻絕對禁得起推敲,得來於正襟危坐的史料,有來歷,有出處。
我喜歡的“桃花美人”意象出自《三樹桃花出美人》這篇,講的是唐代醫典《千金方》和唐代生活百科全書《四時纂要》記錄的用桃花釀酒和美容的配方,飲桃花酒“治百病”,服食桃花“細腰身”,塗抹幹桃花末和烏雞血拌在一起的花泥可使皮膚“潔白悅澤,顏色紅潤”……桃花的好處多籮籮!午後陽光斜斜地照在書桌上,閱讀這樣的文章,我假裝煞有介事地把搜狗輸入法的圖標換成了有桃花灼灼的那款圖案……雖不能依照釀桃花酒、制桃花面膜,不能三樹桃花出美人,不能喜見膚色光澤如玉,卻也總能沾得些許桃花運吧。
《設計的失落》一篇,引了南北朝樂府民歌《河中之水歌》,說的是一位名叫莫愁的女孩子,十五歲嫁入豪門,生活奢華,晨妝理雲鬢,將明鏡掛在珊瑚枝上,珊瑚掛鏡爛生光。意大利傢俱品牌Driade有一款紅珊瑚燭臺,與此頗類,亦是採用珊瑚造型,曲伸枝杈承託小小燭託,想必點燃蠟燭的剎那,也該是“爛生光”吧。這款設計頗有“中國元素”風。相較時下那些喜歡大大咧咧不加變化地在自家客廳陳設舊商號紙燈籠、農家米鬥、雕花木窗,設計之於生活,高下立判。孟暉女史對此的評判是“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物件,現在卻濟濟於同一個客廳,弄得好好的新居散發着時代不明的、曖昧的朽氣”。面對往昔生活的積累,只宜充滿靈感地“學”,萬不能簡單地求“似”。
在《我們的香氣哪裏去了》一篇,孟暉還寫到我們傳統的中國人最注重衣物天然健康的香氣,宋代最重要的香果是被今人基本遺忘的“榠楂”,放入衣箱,不止生香,而且殺蠹蟲。據書中所附的《本草綱目》插圖,查《辭海》,榠楂應該就是我們俗稱的“榲桲”,原本在北京房山一帶很多見,果實很小很紅豔,形態類似山楂,吃起來確如孟暉女史所說“滋味不佳”。記得小時候吃的山楂糕甜酸之外有一種香氣,據說就是因爲製作的時候添加了榲桲才特有的香氣,難忘。現在人經常用它晾乾的乾果作爲燉肉的調料,以祛腥穢。
孟暉該是喜歡《紅樓夢》的,早幾年讀她的《畫堂香事》,就覺得她對《紅樓夢》用功至深,《脣間的美色》也有多篇談紅樓事。在紅樓時代,園林設計師擅長將“西洋元素”用到真實的“設計構想”中,劉姥姥誤入怡紅院一頭撞見裱貼在過道中的美人畫就是採用了西洋透視畫法;元妃省親時園子裏掛的各色風燈,寶玉雨夜訪黛,黛玉送他手捧的琉璃繡球燈盞,材質都是明亮透徹的水晶玻璃,亦是來自西方。寶玉還爲芳官起了雅號“溫都里納”,意即金星玻璃。孟暉擅長的是將《紅樓夢》中呈現的事物一一還原到彼時彼地的生活中去,她還不忘以彼時彼地權威資料《養心殿造辦處史料輯覽》去對證真僞。史湘雲的螃蟹宴,洗手用的是“菊花葉兒、桂花蕊薰的綠豆麪子”,明人還用“紫蘇草作湯盥手”。如果要我以現時佐證的話,我會記起小時候沒有餐洗淨的日子,奶奶洗那些油膩膩的碗筷,都是用煮麪的湯水,或者就直接將綠豆麪子擦在碗筷上,清水一衝,立馬兒光潔如新——傳統的智慧往往被現代文明遮掩,不留痕跡。
寫來寫去,怎麼看都不像是書評,更像是“劇透”——讀書觀影記憶中,最反感的就是劇透,尤其是那種在反派人物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畫個圈標明“他是兇手”的批註……沒想到,讀了暉女史的書,竟也充當了一回絮叨的角色。打住。打住。還是忍不住想說,西門慶家賞雪時候廳前所掛的那個“軸紙梅花紙簾”,描了疏疏落落梅花傲寒圖,通透,又不失現代,爲室內設計師們提供了樣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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