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夾雜着肆虐的狂風,大雨傾盆而下,路旁新栽的兩排小樹,狂烈地搖擺着瘦弱的枝幹。
閉塞的鄉村公路,因爲塞車,已經蔓延出一條汽車的長龍,偶爾過來幾輛搶位佔道的汽車把路堵死,誰也動彈不了。車燈在雨夜裏射出幾道光影,還有司機不耐煩地摁響喇叭以表達焦躁情緒的聲音。
雨點子狠狠砸在車窗上,噼噼啪啪要破窗而入一般。“呸!又是這條破路!”陳自立忍不住罵了一句,把雨刷兒開到最快檔。今天是自己的32歲生日,老婆兒子早就打電話來說已經準備好了熱酒熱菜,等他進貨回家好好慶祝慶祝。可眼下有家不能回,這跟關在籠子裏的困獸有啥區別!
這條路修修補補已經數不清多少次了,這次政府總算決定要正式拓寬。雖說是件好事,但修路期間,大夥都懶得繞道走另一條路,得多繞二十多裏呢,現在汽油多貴啊,誰都知道能省則省。護路溝裏爬上爬下對陳自立這樣十多年駕齡的老司機來說那是小菜一碟,可是不知從哪兒冒出個黑瘦老頭兒來,每天戴着一頂紅帽子,手舉小旗兒,專門在這裏攔路指揮,嘴裏喊着“禁止通行”。陳自立想起前天他還跟這老頭兒爭吵過,什麼“好狗不擋道”、“拿着雞毛當令箭”的話都甩了出來,趁着老頭兒氣得吹鬍子瞪眼時,他一踩油門兒就衝了出去,從後視鏡裏看到老頭兒急得直跺腳,哈哈!
可這時呢,據說前面一輛車陷在護路溝裏了。而此刻該是那老頭兒下班在家裏喝着熱茶,嘲笑他們這幫想走捷徑卻被堵在路上的笨蛋了吧?陳自立覺得很憋悶,擡眼往車外望去,卻愣住了。不遠處,那個乾瘦年邁的身影急匆匆向這邊跑來,還是戴着那頂小紅帽,手裏舉着一把老舊的大黑傘,褲腳挽起但已完全溼透,腳上那雙綠色解放鞋沾滿了泥巴。
雨聲太大,陳自立甚至聽不清他在喊什麼,只能看到那個身影用力打着手勢,彷彿成了風雨裏一道神聖的剪影,或是一盞雨夜裏的標燈。交警同志及時趕到,那邊事故車輛被拖車救援拉走,這邊車龍得到疏導,沒有人再爭搶,沒有人再摁喇叭,都安靜地聽從指揮,紛紛調轉了車頭。剛纔還擁擠的公路一下子清淨了!
“要不,您到我車上歇會兒?”陳自立把車停在路邊,搖開車窗,向路邊小飯店雨廈子下躲雨的老大爺說。
“不,我身上髒!”老人那佈滿皺紋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頭髮不斷有雨水滴滴答答淌下來。他斜靠着小飯店緊閉的店門,但站姿卻藏不住疲倦,突然腳下一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陳自立打開車門,急忙把老人扶進副駕駛座,遞給老頭一支菸,點上。
老人接過煙,藉着螢火一樣的光亮,這纔看清陳自立的眉眼,笑了:“是你啊,小夥子!”陳自立有些不好意思:“大爺……”
“沒事沒事,我理解你們,不過可得記住,趕路也得安全第一,家裏還有爹媽和老婆孩子等着呢!”
陳自立撓撓後腦勺兒,問:“大爺,您家裏幾口人?”
老人愣了一下,聲音低沉苦澀:“老伴前年就去世了。我兒子啊,就是在這條路上丟的命,五年前,也是這麼個雨天,車速太快,剎不住車……”
陳自立當時就想扇自己一個嘴巴,這臭嘴沒遮沒攔的,怎麼能往人心窩子上戳刀子呢!“大爺,對不住您!我……”
老人笑了:“都過去了。我一個糟老頭子,活着有退休金不愁吃穿,死了,就和我老伴兒、兒子團聚去。”
“那……爲什麼施工單位不寫個牌子放在那兒呢?省得您忙乎!”
老人說:“以前倒是有一塊,可那是個死物,雨天看不清楚,再說我也是閒來沒事,一邊運動一邊學雷鋒了,大夥安全了,我也高興。”
陳自立愣了,許久沒說話,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一股熱浪在翻涌,一直衝到頭頂。他鼻子發酸、眼眶溼潤了。
遠遠的,又有兩束燈光掃過來,也許是和陳自立一樣存在僥倖心理趕路的本地人,或者是不知前方修路不能通行的外地人。
“又來車了!年輕人,謝謝你,快趕路吧。”老人要下車,被陳自立一把拉住:“大爺,您再歇歇,這次我去學雷鋒。”
說完,陳自立摘下老人的紅帽子戴在自己頭上,下車衝進了滂沱大雨中,向前方走去。他走得很堅定,那頂小紅帽閃閃發光,似乎成了風雨中一盞新的標燈。車上的老人很是感動,兩顆淚珠涌出眼眶。
(作者:曹子裏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