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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書及英語譯文舉例
▲新英文書法寫出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天書
先鋒生產隊
□顏長江
我是編輯新聞的,也是拍照片的。我必須與現實膠著。這對心理素質是個極大的考驗。面對當下詭異的現實,有時我仰天長嘆,發出……天問。
是的,我們花了很多照片很多文字來解釋這些新聞。但是,這世道,真的能說清楚嗎?
有想說清楚的。比如屈原。不停地抒情不停地辯白不停地質問。於是《天問》。這是每個時代先鋒者都有的主題。比如香港音樂人達明一派,就有一首《天問》的歌曲。在大陸,有一個人,他知道凡事未必有答案,他問也不問了,他直接制造了天書。
徐冰。現任中央美院副院長。他不完全步西方大師後塵,而是少有的將東方意境先鋒化。我認為,他是一位現在就可斷定會在世界藝術史上留名的中國人。
1988年,出於對當時書籍的反感,他開始自己制造一種不存在的漢字。他認為,藝術嘛,要做假戲就真做。躲在房間裡,一刻就是一年,刻了二千多『漢字』面世。此後又刻了二千,還刻成雕版。展覽時,這些像西夏文字一樣古怪的漢字,充滿天機,極為震撼。這就是《析世監天書》。
這是中國當代藝術最無可置疑的傑作。它留下了巨大的解讀空間。這裡,我們就不解讀了。多義性,正是先鋒藝術的重要特征。
他說,這些文字沒有表意性,因此別人無法亂用,保證了一種純粹性。是的,這文字是無用的。但是,莊子早就說過,無用,也是一種保全自我,也是一種大的有用。
徐冰從此作為當代倉頡的面目聞達。此後,他拓印了長城,那又像是另外一部天書,取名《鬼打牆》。1993年,他將兩頭豬趕到展覽場交配。一只公的,身上寫著拉丁文,另一只母的,寫著他的天書。這就是著名的作品《文化動物》。簡單說,象征著西方文化對中國文化的強勢。
比起多數藝術家粗陋的行為與觀念作品,他的作品優雅、智慧得多。對此我相當佩服。然後,他在新的世紀前後,又將他的文字學作了幾次傑出的發揮:
他"發明"了《英文書法》。首先將英文字母線條變一下,很容易就變成漢字楷書筆畫,然後,每一個英語單詞,就可以用漢字書法寫成一個『漢字』。這樣,一本英文著作,也可以以漢字的面目出現了。於是,東西方的文明,竟然有一種奇觀似的結合。
這個作品展出時,都要請些外國人,現場學書法,將他們的母語,愉快地轉化為中文。每次見到他們一本正經的書寫,我作為中國人,很阿Q地笑了。
當代世界,技術至上,符號泛濫。鑒於此,他又將這些表意符號組合,竟然可以不靠任何一種文字,而形成可以組成文章的符號群,也就是說,他又"發明"了一種新的文字,《地書》。還真是新文字,因為,更牛的是,他發明了一種軟件,可以在『地書』與英語之間隨時譯換!
我想,現在我們學這個地書,也許比學任何一門語言重要。它可以相當一種盲文。因為,即便你懂任何一種傳統文字,但你不識別這個科技世界的眾多標識,那就等於文盲,連男女廁所都分不清的,寸步難行。這究竟是文化的更高發展,還是一種返祖?少部分精英為大眾的方便制作了符號,他們確實更聰明,但是大眾會否更弱智?
我很喜歡中國水墨畫。徐冰也畫了一批,但你發現,他的畫實際上也是文字。他認為漢字本來就是畫,於是他將漢字畫出來,山就畫個山字,水就畫個水字,木就畫個木字,遠看一幅好畫,近看一幅好字。
文字學玩到這一步,真是爐火純青,左右逢源了。
而最讓我折服的作品,優雅之極卻又沈痛至極的,是他關於911事件的裝置。他從世貿現場,搜集了一些灰燼,然後攜到倫敦展出:在空中撒灰,地上有塊文字模板,灰撒完了,模板撤走,空著的,就是兩行印刷體的中文與英文字: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真是天問!
這是禪宗惠能的偈語。它足以表達當代。
我們說過,先鋒藝術與禪相當類似。徐冰比起西方大師,是個更有力的佐證。西方大師們合於禪的方法,但徐冰作為東方人,更通靈了禪宗哲學的會心,與禪宗美學的優雅。僅此,足以稱為大師。
他確實是位智者。你看,他腦門上稀疏的頭發。
(作者為知名攝影師)
顏長江